有些局,從落座起就注定了是鴻門宴。
鬼市深處這間掛著破簾子的所謂“漱芳齋”,此刻就成了風暴眼。
空氣里飄著劣質茶葉沫子味、老舊木頭霉味,還有幾種截然不同、互相沖撞的氣息——山野的草藥清香、冰冷的機關算計數、以及一抹若有若無、卻讓脊椎骨發涼的墓土死氣。
幾張破板凳,圍坐著幾路人馬,心思都比這隔間的木板墻厚實。窗外鬼市的喧囂像是另一個世界,這里靜得能聽見燈絲嘶嘶的哀鳴。
簾子落下,隔間里頓時顯得逼仄。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吊在頭頂,光線勉強照亮幾張神色各異的臉。
疤面劉是個干瘦精悍的中年人,穿著對襟褂子,臉上那道疤從眉骨劃到嘴角,像條蜈蚣趴著。
他搓著手,干笑著招呼:“坐,都坐!地方窄,各位老板多包涵!”
他眼神掃過剛進來的李司辰三人,尤其在袁守誠臉上停頓了一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無奈,恭敬地欠了欠身:“袁爺,您老也到了。”
李司辰沒客氣,拉過一張吱呀作響的破凳子坐下。袁守誠沉著臉,挨著他坐下,目光如電掃過全場。王胖子倒是自來熟,嘿嘿笑著擠到角落,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打量著在場眾人。
對面,搬山一脈的姜離依舊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清冷銳利的眼睛,像雪山上的鷹。她身邊跟著個沉默寡言、皮膚黝黑的漢子。
墨家商會的墨城還是那副笑瞇瞇的生意人模樣,穿著考究的唐裝,手里盤著倆油光锃亮的核桃,他身后站著兩個氣息沉穩、眼神警惕的護衛。
而最讓李司辰左眼刺痛、心神不寧的,是坐在陰影最深處的那個人。他整個人仿佛融進了黑暗里,看不清具體樣貌,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穿著寬大的深色袍子,氣息全無,像塊冰冷的石頭。
但李司辰的左眼卻能清晰地“看”到,那股陰寒死寂的氣息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如同古墓深處沉睡千年的尸骸。
“劉老板,”墨城率先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人齊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嘎烏婆,你知道多少?”他手里的核桃發出輕微的喀嚓聲。
疤面劉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看了看兩邊,壓低聲音:“墨老板,姜姑娘,還有……袁爺,李小弟,實不相瞞,嘎烏婆那地方,邪性得很!”
他舔了舔發干的嘴唇,“這地名就有講究。老輩跑山的羌人管那兒叫‘嘎烏婆’,‘嘎烏’是羌話里‘白石’的意思,‘婆’指的是大山坳子。可往西再走,藏區老話里,那地方又有個名號,叫‘鬼哭的山’,說是山里頭藏著‘黑色的漩渦’,吃人不見骨頭!”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寨子,是處‘吃人’的絕地!終年罩著迷霧,指南針到那兒就亂轉,現代設備全都失靈!聽說上世紀有勘探隊不信邪,帶著先進儀器進去,結果全軍覆沒,連個尸首都找不著!”
“僥幸出來的,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嘴里胡言亂語,說什么看到‘飄在天上的白石頭城’,還有……‘會動的石頭人’!我們這行當里,都把那兒叫‘鬼婆口’,有去無回!”
“石頭人?”姜離突然出聲,聲音清冷,“什么樣的石頭人?”
“說不清,”疤面劉搖頭,“瘋子里有的說像廟里的金剛,有的說像……像三星堆那坑里挖出來的青銅人像,詭模詭樣的!”
墨城輕輕“哦”了一聲,手指摩挲著核桃:“這么說,是處天然形成的險地?那……‘白石秘境’的傳說,又是怎么回事?”
疤面劉臉色微變,看了看眾人,聲音壓得更低:“那就不光是險地了……有老輩傳言,說嘎烏婆底下,壓著大禹王當年治水時鎮住的一個‘水眼’,那‘白石秘境’,可能就是鎮水眼的陣法核心!里頭說不定真有禹皇留下的寶貝!可那也是要命的玩意兒,沾不得!”
這時,陰影里那個一直沉默的神秘人,突然發出了一聲極輕、像是砂紙摩擦的冷笑。這笑聲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毛。
“水眼?”神秘人開口了,聲音干澀沙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鎮的是水,還是……別的東西?”
他這話一出,隔間里溫度驟降。
李司辰心頭猛跳,左眼灼痛感加劇。他想起《禹皇鎮魔典》里一些模糊記載,還有蘇錦書分析的邙山異動與嘎烏婆地脈的關聯。
疤面劉額頭見汗,支吾道:“這……這我就不清楚了,都是些沒影兒的傳說……”
“不清楚?”姜離冷冽的目光掃過疤面劉,“你之前提到,認識一個姓姜的采藥人,常在岷山一帶活動,對嘎烏婆很熟悉。他在哪?”
李司辰也想起這茬,之前疤面劉確實提過有個姓姜的采藥人向導。
疤面劉臉色更苦了:“姜老哥?他……他前段時間進山了,說是去找幾味罕見的草藥,到現在還沒信兒!我也正著急呢!”
墨城呵呵一笑,打斷道:“向導的事可以慢慢找。劉老板,除了這些傳說,關于近期嘎烏婆的動靜,你知道些什么?比如……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人在那里活動?”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陰影中的神秘人。
疤面劉眼神閃爍,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不瞞各位,最近是有些風聲……聽說有一伙兒打扮古怪、手段陰狠的人在那片轉悠,不像本地人,也不像考古的,神出鬼沒,下手極黑!道上有人猜,怕是……‘外八門’里那些幾十年不露面的家伙,聞著味兒摸過去了!”
“外八門?”王胖子忍不住插嘴,臉上帶著夸張的驚訝,“乖乖!那可是傳說中的行當,真還有傳人?”
沒人理他。氣氛更加凝重。
就在這時,李司辰突然覺得懷里一沉!
那把量天尺像是被什么東西從睡夢里驚醒了似的,傳來一陣短促、沉悶的震動,尺身微微發燙,一股似有似無的牽引力,像根看不見的線,死死拽著尺子尖兒,指向陰影里那個模糊的身影!
幾乎同時,他左眼針扎似的疼了一下,清晰地“看”到對方袖子里,有個東西正散發著跟量天尺同源、卻冰寒刺骨的氣息,像磁石的兩極,互相死命地拉扯!
那神秘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量天尺的異動,隱藏在陰影中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同實質般刺向李司辰!
“你身上,有‘鑰匙’的氣息。”神秘人沙啞地說,語氣帶著一絲貪婪和審視。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司辰身上!姜離眼神一凝,墨城笑容微收,疤面劉一臉愕然。
李司辰心頭警鈴大作,暗道不好!這量天尺竟然和對方的東西產生了感應!還被當成了什么“鑰匙”!
他強作鎮定,按住懷里的量天尺,冷冷道:“什么鑰匙?聽不懂你說什么。”
“哼,”神秘人冷笑,“不必裝傻。嘎烏婆的‘門’,不是誰都能開的。沒有‘鑰匙’,去了也是送死。”
墨城眼中精光一閃,笑道:“哦?看來這位朋友知道的內情不少。不知這‘鑰匙’,究竟是何物?又該如何使用?”
神秘人卻不答話,只是死死盯著李司辰,那目光像是毒蛇的信子,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砰!”
隔間的破簾子被人猛地從外面撞開!簾子“唰”地被猛地扯開,三四條黑影迅捷地竄了進來,動作干凈利落,瞬間呈半圓形散開,堵住了所有去路。
這幾個人清一色穿著剪裁利落的黑色作戰服,肩膀上帶著不顯眼的特殊臂章,臉上沒啥表情,眼神跟探照燈似的掃過屋里每個人,帶著股公事公辦的冷硬勁兒。
領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寸頭,國字臉,眉頭擰著個疙瘩,目光銳利得像能扎透人心。
他亮出一個證件,聲音威嚴:“都不許動!總部特勤處辦案!接到線報,這里有人非法交易國家重要文物情報!”
是總部的人!周副隊!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隔間內頓時一片混亂!
疤面劉嚇得臉都白了,墨城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姜離和她的同伴瞬間戒備,手按向了腰間的武器。陰影中的那個神秘人,身形似乎模糊了一下,氣息更加隱匿。
王胖子“哎呦”一聲,縮了縮脖子,往李司辰身后躲了躲。
周副隊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李司辰和袁守誠身上,語氣稍緩:“李司辰同志,袁老,你們也在?這里情況復雜,請配合我們調查。”
李司辰心念電轉,總部的人突然出現,是巧合,還是……也被引來的?這下水更渾了!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嗤嗤——!”
幾道微不可聞的破空聲響起,隔間那盞昏黃的白熾燈應聲而碎!整個空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小心!”袁守誠低吼一聲,一把將李司辰拉向身后。
黑暗中,只聽幾聲悶響、短促的呼喝,還有東西被打翻的聲音!顯然有人趁黑動手了!
李司辰左眼在黑暗中視物反而清晰了一些,他看到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襲向自己,目標直指他懷里的量天尺!是那個神秘人的手下!
李司辰頭皮一炸,左眼灼痛驟起,幾乎想也沒想,死命催動那點微薄氣力灌入尺中,量天尺嗡地一顫,泛起一層極淡的金光,被他雙手握著當胸一橫!
說時遲那時快,黑影的襲擊已到眼前,“鐺”的一聲爆響,像是兩柄鐵錘狠狠撞在一起!
尺身傳來的巨力震得李司辰雙臂骨頭像要裂開,胸口一悶,喉頭泛起腥甜,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后背“哐”地重重砸在薄木板墻上,震得屋頂灰塵簌簌直落!
對方的力量,簡直不像活人!
混亂中,他聽到姜離的清叱,墨城護衛的怒喝,總部人員的呵斥聲,還有王胖子殺豬般的尖叫:“哎呦喂!我的媽呀!誰踩我腳了!別打臉!”
黑暗中,亂成一團!
(第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