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星辰懸天,像閻王爺賬本上朱砂未干的新記號。
這世道,有些征兆不是拿來解的,是拿來應驗的。李司辰這幾個人,車子在苗疆山路上狂奔,后頭林子里那片“淅淅索索”的動靜,像漲潮的水,越追越近。
王胖子把油門踩到底,越野車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顛簸飛馳,底盤磕碰石頭的“哐當”聲不絕于耳。
“我滴個親娘哎!”
他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手心里全是冷汗,脖子梗著,時不時瞟一眼后視鏡,“那…那到底是啥玩意兒?聽著像是一大群東西在攆著我們跑!”
袁守誠半瞇著眼,手指在車窗框上急速敲擊,像是在計算什么。
“不是活物該有的氣息…”
他聲音低沉,“陰穢纏身,煞氣沖天,倒像是…被人用邪法催起來的‘地陰尸蹩’!這東西聞著生人陽氣就發瘋,甩不脫!”
李司辰胸口貼身藏著的量天尺,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悸動,尺身發燙。他左眼微微發熱,下意識扭頭望向車后窗外那片漆黑的密林——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無數個拳頭大小、甲殼黝黑發亮、長著猙獰口器的蟲子,匯成一條黑色的潮水,緊貼著地面,速度極快地涌動追來!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發黑。
“是蟲子!很多黑色的甲蟲!”李司辰脫口喊道,嗓子發緊。
幾乎同時,蘇錦書指著前方路面喊道:“當心!路中間有東西!”
王胖子猛打方向盤,車燈掃過,只見路當中橫著幾塊明顯是被人為搬過來的大石頭!這分明是攔路設的套!
車子險險擦著石頭邊緣掠過,顛簸得更厲害了。袁守誠眼中寒光一閃:“果然有埋伏!沖我們來的!”
就在這時,車后傳來“噗噗”幾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黏在了車身上。緊接著,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爛和腥臭的怪味,從車尾縫隙里鉆了進來。
“不好!是尸蹩的毒液!能蝕鐵銹金!”
袁守誠疾聲道,“胖子,再快點兒!司辰,試試你的‘辟邪符’!貼著后車窗扔出去!看能不能擋一擋!”
李司辰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他那半吊子的符咒,能行嗎?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哆嗦著從內兜摸出那張自己畫得歪歪扭扭的“辟邪符”?;貞浿斯痰目谠E和運氣法門,他集中精神,將體內那點微薄的氣力拼命往符紙里灌。
符紙上的朱砂印記,竟真的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光暈。李司辰一咬牙,搖下車窗,看準方向,將符紙朝著車后猛地一甩!
那輕飄飄的黃紙,竟如同被無形的手托著,精準地貼在了后擋風玻璃上!
“噗——嗤——!”
符紙與沾染在玻璃上的黑色粘液接觸的瞬間,爆起一小團刺眼的白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進冰水,發出劇烈的腐蝕聲響!一道黑煙冒起,那一片黑色的毒液竟真的被凈化消散了不少!但符紙也瞬間化為灰燼。
有用!但效果有限!而且這一下,幾乎抽干了李司辰大半力氣,他臉色一白,癱坐在座椅上直喘粗氣。
“好小子!有門兒!”袁守誠贊了一聲,但眉頭皺得更緊,“可惜你道行太淺,撐不住多久!”
車后的“沙沙”聲更近了,甚至能聽到甲殼摩擦地面的“沙沙”聲,令人頭皮發麻。更多的毒液濺在車上,車身開始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前面!有岔路!”蘇錦書緊盯著前方喊道。車燈照亮了不遠處的一個Y字形路口,一條路繼續沿著山勢向上,另一條則拐向下方幽深的山谷,路口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
“往哪兒走?!”王胖子帶著哭腔喊。
袁守誠目光急掃,猛地指向山谷方向:“往下!谷底有水氣!尸蹩厭水!快!”
王胖子猛打方向盤,車子發出一聲咆哮,沖下陡坡,扎進那條更窄、更荒僻的小路。劇烈的顛簸幾乎要把人五臟六腑都震出來。
就在車子沖入谷底的剎那,后方追兵的聲音似乎真的減弱了一些。但沒等他們松口氣,前方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路,到頭了。
前頭沒路了,一條看著挺寬的溪橫在那兒,水色在夜里頭黑綠黑綠的,死沉死沉的不透亮。那水流得那叫一個慢吶,要不是仔細瞅,都覺著它是停在那兒不動的。
水面上浮著一層薄薄的粉紅色霧氣,瞅著挺好看,可那感覺甜絲絲里帶著爛果子發酵的餿味兒,熏得人腦仁兒直發暈,比剛才在車里聞著可沖多了。
這山谷里靜得嚇人,可細細一聽,那水那邊好像真有動靜,一陣陣嗚嗚咽咽的,說不好是風吹過石縫兒,還是真有啥玩意兒在哭,聽得人后脊梁一陣陣冒涼氣。
鬼哭溪?!到了?!
“媽的,死路!”王胖子踩下剎車,絕望地拍了下方向盤。
車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再次逼近,黑色的蟲潮眼看就要涌出樹林!
“下車!過河!”袁守誠當機立斷,一把推開車門,“這溪水有古怪,尸蹩未必敢過來!”
四人迅速跳下車,踉蹌著沖向溪邊。溪水觸手冰涼刺骨,那股粉紅色的霧氣沾在皮膚上,帶來一種輕微的麻痹感。
李司辰最后一個下水,他回頭瞥了一眼,只見黑壓壓的蟲潮果然在溪邊停了下來,躁動不安地聚集著,似乎對溪水極為忌憚。
但就在這時,他左眼猛地一熱,量天尺在懷中劇烈一震!他隱約“看”到,對岸的密林陰影里,似乎有幾個人影一閃而過!其中一人的腰間,好像掛著一個眼熟的、刻著詭異符文的青銅小鈴鐺!
陰山派?他們竟然繞到前面埋伏了?
“快走!”袁守誠在前面低喝一聲,拉了他一把。
李司辰壓下心中的驚駭,深一腳淺一腳地涉過齊腰深的冰冷溪水。那哭聲仿佛就在耳邊,攪得人心神不寧。
好不容易爬上對岸,四人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對岸傳來幾聲尖銳的、像是某種金屬哨子的鳴響!
緊接著,那些原本停滯不前的尸蹩,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竟然開始不顧一切地試圖沖過溪水!雖然大部分一觸碰到溪水就冒煙僵直,但仍有少數強壯的,掙扎著撲騰過來!
“不好!他們在驅蟲!”袁守誠臉色一變。
就在這當口,幾個人腳底板底下猛地傳來一陣悶響,轟隆隆的,不是打雷,倒像是啥特別大的玩意兒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翻了個身,連帶著腳邊的碎石子都跟著蹦跶了幾下,溪水也起了圈圈漣漪。
溪對岸,密林中突然傳來幾聲短促的驚呼和打斗聲,緊接著,那驅蟲的哨音戛然而止!連帶著那些瘋狂的尸蹩,也像是失去了指揮,混亂地退回了林中,迅速消失不見。
一切發生得太快,山谷瞬間恢復了死寂,只剩下那詭異的溪水哭聲。
“剛…剛才對岸怎么回事?”王胖子驚魂未定,喘著粗氣問。
蘇錦書蹲下身,仔細查看岸邊濕潤的泥土,忽然用手指捻起一點東西:“你們看這個?!?/p>
那是一些細微的、閃著金屬光澤的黑色顆粒,以及幾片被踩碎的、結構極其精巧的細小齒輪和銅片。“這是…機關殘件?像是某種…木牛流馬或者傀儡的碎片?”
袁守誠撿起一片齒輪,目光凝重:“墨家機關術?他們也來了?”
他捻著那片齒輪,臉色陰晴不定:“墨家的機關傀儡也現身了…看來這落花洞的渾水,比想的還深。別忘了,之前失蹤的那個老掮客劉一手,還有他那個穿旗袍的相好柳如煙,最后消失的地界也在這一帶?,F在搬山姜家也留了記號…這苗疆,真成了各路牛鬼蛇神的戲臺子了!”
李司辰則走到一旁,撥開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瞳孔猛地一縮。只見濕滑的巖石上,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個新鮮的標記——那是一個簡潔的、類似飛鳥展翅的圖案,旁邊還有一個箭頭,指向溪流的上游方向。
“這是…搬山道人姜家的‘云雀印’?”袁守誠湊過來一看,訝然道,“他們是在給我們指路?還是…警告?”
前有未知的鬼哭溪和落花洞,后有陰山派埋伏,暗處還有墨家、搬山道人不明意圖的身影。這苗疆的水,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