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許知安就跟著王老漢下地了。粟米地在村子西頭,離山林不遠,晨露打濕了褲腳,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不少。王老漢教他如何分辨雜草,手里的鋤頭掄得有模有樣,只是沒干過農活的他,沒過多久就汗流浹背。
“歇會兒吧?!蓖趵蠞h遞過來一個水囊,“城里來的娃,哪受過這苦?!?/p>
許知安接過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抹了把汗笑道:“沒事,大爺,我能行。”
可這份平靜沒持續多久。
臨近午時,村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許知安抬頭望去,只見村口的方向揚起一陣濃重的塵煙,隱約能聽到馬蹄聲和村民的驚呼聲。
“不好!”王老漢臉色驟變,手里的鋤頭“哐當”掉在地上,“是黑風寨的馬匪!”
許知安心里咯噔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十幾個騎著黑馬的漢子沖進了村子。他們穿著破爛的皮甲,手里揮舞著刀槍,臉上帶著猙獰的笑,馬蹄踏過曬谷場,驚得雞鴨亂飛。
“都給老子出來!”為首的馬匪是個獨眼龍,手里提著柄血淋淋的彎刀,“交不出糧食和婆娘,今天就屠了你們這破村!”
村民們嚇得縮在屋里,只有王老漢咬著牙,拄著拐杖走到村口:“好漢,我們這小村實在沒多少存糧,上個月剛給你們送過……”
“老東西,還敢討價還價?”獨眼龍冷笑一聲,根本沒聽他說完,手腕一揚,彎刀帶著寒光劈了下來。
“大爺!”許知安目眥欲裂,想沖上去卻被旁邊的村民死死拉住。
只聽“噗嗤”一聲,鮮血濺了滿地。王老漢睜著眼睛倒在地上,花白的頭發浸在血泊里,手里還攥著那根磨得發亮的拐杖。
“屠村!”獨眼龍厲聲喝道,“男的殺了,女的帶回去!”
刀光劍影瞬間席卷了整個村莊。慘叫聲、哭喊聲、馬嘶聲混雜在一起,像一把把尖刀剜著許知安的心。他看著那些朝夕相處的村民倒在血泊中,看著那個給過他菜窩窩的大嬸被馬匪拖拽著頭發往外走,渾身的血液都像凍結了。
“快跑!”一個年輕的村民推了他一把,“往山里跑!別回頭!”
許知安猛地回過神,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轉身就往村后的山林沖,破爛的粗布衣被樹枝勾住也顧不上,腳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只知道拼命往前跑。
“那邊有個漏網的!”身后傳來馬匪的呼喊聲,馬蹄聲越來越近。
他不敢回頭,借著茂密的樹林掩護左沖右突。
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能聽到身后的刀風劈斷樹枝的聲音,能聞到馬匪身上的汗臭味。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一道陡峭的斜坡,坡下是湍急的河流,水流撞擊著礁石,發出轟鳴。
“小子,看你往哪跑!”追來的馬匪獰笑著逼近,手里的長刀閃著寒光。
許知安看著眼前的河流,又回頭看了看步步緊逼的馬匪,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不會游泳,可此刻,這是唯一的生路。
他縱身一躍,像塊石頭般墜入冰冷的河水。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河水瘋狂地往嘴里灌,嗆得他幾乎窒息。他胡亂地揮舞著手臂,卻怎么也浮不起來,意識在窒息的痛苦中漸漸模糊。隱約間,他好像看到馬匪在岸邊罵罵咧咧地跺腳,然后轉身離去。
河水帶著他順流而下,撞擊著礁石,卷過漩渦。他像一片無根的葉子,在湍急的水流中起起落落,腦海里的手表忽明忽暗,最終歸于沉寂。
不知漂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天,許知安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勾住了。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岸邊的蘆葦叢纏住了他的衣角,水流將他緩緩推向淺灘。
許知安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睜開眼,發現手腳被粗麻繩捆在柴房的立柱上,嘴里還塞著布團。潮濕的空氣里混著霉味和血腥味,墻角堆著發黑的柴草,幾只老鼠窸窣跑過。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逆光中走進個絡腮大漢,肩寬體闊,手里拎著柄銹跡斑斑的屠刀。他彎腰打量著許知安,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牲口,粗聲對門外喊:“老三,你看這貨,細皮嫩肉的,身上沒幾兩肉,賣出去怕是要賠本?!?/p>
另一個瘦高個探進頭來,撇撇嘴:“有總比沒有強,最近風聲緊,能抓著個活的就不錯了。先放血褪毛,湊數賣吧。”
“賣人肉”三個字像冰錐扎進許知安心口,他猛地掙扎起來,繩子勒得手腕生疼。絡腮大漢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布團,許知安嘶吼道:“你們是瘋子!這是犯法的!”
大漢咧嘴笑了,露出黃黑的牙齒:“犯法?在這地界,老子的話就是法!”他猛地拽斷繩子,像拎小雞似的把許知安提起來,另一只手舉起屠刀,“別怕,快得很?!?/p>
刀鋒刺破衣服的瞬間,許知安腦中的鐘表突然嗡鳴起來,表盤上的指針瘋狂倒轉。劇痛從心臟炸開,他眼睜睜看著鮮血涌出,又詭異地倒流回傷口——屠刀被彈開時,胸口的窟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皮肉翻卷著收攏,只留下一道淡紅的印記。
“什、什么鬼?”大漢瞳孔驟縮。
許知安趁機用盡全力撞向大漢的額頭,“咚”的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吃痛后退。大漢捂著流血的額頭,眼神兇狠如狼:“怪物!你是個怪物!”
他再次揮刀砍來,許知安忍著愈合時骨髓里翻涌的劇痛,側身躲過,抓起墻角的劈柴砸向對方膝蓋。大漢踉蹌倒地,屠刀脫手飛出。許知安撲上去死死按住他,拳頭雨點般落下,直到對方沒了聲息。
瘦高個聞聲沖進來,舉著木棍砸向他后背。許知安反手一拽,對方重心不穩摔在柴堆上。他抄起屠刀拼命亂砍,卻在看清對方的臉時,胃里一陣翻江倒?!前训渡线€沾著暗紅的血漬,地上的血跡蜿蜒到門外,像無數條扭曲的蛇。
“嘔——”許知安猛地松開手,扶著門框干嘔起來。剛才的狠勁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看都沒敢再看地上的人,踉蹌著沖出柴房。
外面是間狹小的廳堂,四張木桌蒙著灰,墻角堆著幾個麻袋,隱約能看到里面露出的布料。許知安顧不上多想,撞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頭扎進外面的暮色里,身后的血腥味像條毒蛇,緊緊追咬著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