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燭火通明,卻照不透蕭徹臉上的陰霾。
他指著墻上那張巨大的京城防務圖,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北渝國研發出了一種重型投石機,他們叫它‘開山錘’。”
蕭徹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壓抑的怒火。
“密報說,這東西能把五百斤的巨石,投擲到三百步之外。三天后的萬國朝會,北渝使團就要入京。如果他們以此相要挾,朕的城墻,能不能扛得住?”
姜黎站在巨大的地圖前,面色平靜。
“陛下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朕深夜召你,是聽你講故事的嗎?”蕭徹猛地轉身,盯著姜黎。
“以工部現有的圖紙數據來看,扛不住。”
姜黎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蕭徹的身子晃了晃,一拳砸在御案上。
“那朕每年撥給九門提督府用以加固城墻的一百萬兩銀子,都喂了狗嗎!”
大殿內一片死寂。
過了良久,蕭徹深吸一口氣,看向姜黎。
“朕給你三天。三天之內,朕要你給朕交個實底。這城墻,到底哪里行,哪里不行,能扛幾次轟擊。”
“三天?”姜黎抬起頭,“陛下可知京城城墻周長多少?四十五里。城樓、箭樓、角樓共計一百七十二座。”
“朕不管!”蕭徹紅著眼,“朕只要結果!你不是很能算嗎?你不是有那些神仙一樣的尺子嗎?”
“尺子只能量死的,城墻是活的。”
姜黎聲音依舊清冷。
“要我在三天內摸清全城防務底牌,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我不要錢,也不要人。”姜黎向蕭徹伸出一只手,“我要權。”
蕭徹一愣。
“查城墻,勢必會動九門提督府的蛋糕。那些驕兵悍將,不會認我這個小小的工部觀政。”
姜黎直視著皇帝的眼睛。
“我要一塊牌子,見牌如見君。阻我者,斬。”
蕭徹死死盯著姜黎。
這哪里是個工科女子,這分明是個要命的閻王!
片刻后,蕭徹從腰間解下一塊盤龍金牌,重重拍在姜黎手中。
“拿去!若三天后你給不出朕要的東西,數罪并罰,朕親自砍了你的頭!”
“臣,領旨。”
……
寅時,宮門外。
寒風刺骨。
姜黎走出宮門,手里緊緊攥著那塊還帶著皇帝體溫的金牌。
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靜靜地停在黑暗的角落里。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清冷如玉的臉。
“上車。”
是蕭書白。
姜黎有些意外,快步走了過去,鉆進車廂。
車廂內暖烘烘的,還備著熱茶。
“你怎么來了?”姜黎接過他遞來的茶杯,暖了暖冰涼的手。
“你一夜未歸,伯父和三位兄長急得要砸工部大門。我只好說我來接你,讓他們安心在家等著。”
蕭書白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轆轆的聲響。
“陛下給你出難題了?”蕭書白突然問。
姜黎喝了一口熱茶,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如果是查城防,你要小心一個人。”
蕭書白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布滿水汽的車窗上寫下一個“趙”字。
“九門提督,趙剛。此人是三朝元老,脾氣火爆,手握京畿重兵,連陛下都要讓他三分。”
姜黎抬起眼皮,看著面前這個“賬房先生”。
“你一個讀書人,怎么知道這些?”
蕭書白面不改色,又給她續了一杯熱茶。
“茶館里聽來的。市井傳言,趙將軍的刀,比他的道理多。”
姜黎沒再追問。她太累了,也太忙了,沒空去深究這個賬房先生身上越來越多的疑點。
“不管他的刀有多快。”
姜黎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
“都快不過我的尺子。”
……
姜家鐵鋪。
天還沒亮,后院再次被火光照得通明。
“爹,大哥,二哥,三哥,別睡了,來大活兒了。”
姜黎一進門,就直接把全家人從被窩里挖了起來。
姜大錘披著件破棉襖,手里還捏著那兩個鐵核桃,睡眼惺忪。
“黎兒,又要打啥?上次那批卡尺不夠用了?”
“這次不是卡尺。”
姜黎鋪開幾張在大車上剛畫好的草圖。
“我要三個新家伙。”
她指著第一張圖,上面畫著一個帶著望遠筒和刻度盤的復雜儀器。
“這個叫‘經緯儀’,用來測角度和高度。城墻有多高,不用爬上去,在下面一看就知道。”
又指著第二張圖,那是一根中間封著水泡的玻璃管子,嵌在直尺里。
“這個叫‘水平儀’。城墻有沒有歪,地基有沒有沉,往上一放,氣泡偏了就是歪了。”
最后是一張畫著長長鋼卷尺的圖。
“這個簡單,五十丈長的鋼卷尺,要薄如蟬翼,韌如牛筋,能卷到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里。”
四個打鐵漢子圍著圖紙,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些東西,他們聽都沒聽過,見都沒見過。
但沒有一個人問“為什么”。
姜大錘把鐵核桃往兜里一揣,大手一揮。
“老大,去生爐子!老二,去找最好的水晶磨鏡片!老三,去拉鋼條!今晚就算把命搭上,也要給黎兒做出來!”
“好嘞!”
三兄弟齊聲應喝,原本安靜的小院瞬間變成了熱火朝天的戰場。
……
次日清晨。
姜黎頂著兩個黑眼圈,背著一個沉甸甸的長條木箱,站在了工部衙門的大門口。
箱子里,裝著姜家父兄熬了一夜的心血——大周朝第一臺簡易經緯儀。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一場硬仗。
可是,工部的大門虛掩著。
往日這個時辰,早該是點卯的時候,衙門里應該人來人往,嘈雜喧鬧。
但今天,里面靜得可怕。
連看門的差役都不見了蹤影。
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姜黎伸手,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死寂的院子里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