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姐辦公室里的那番談話,像在我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余波久久未平。去上海,當店長。這幾個字反復在我腦海里盤旋,交織著興奮、忐忑,還有一絲對未知的本能畏懼。但麗麗那句“上海會有更好的發展”和娜姐信任的目光,像兩只強有力的手,在后面推著我。
沒太多時間猶豫。撤回原先的PPT后,我立刻投入了新的“戰斗”——準備競聘上海門店店長的材料。這次,目標更明確,挑戰也更具體。不再僅僅是管理一個線上小組,而是要在一片全新的土地上,從零到一建立起同程旅游的實體堡壘。
麗麗依舊是我不變的軍師。她幫我搜集線下門店管理的資料,分析上海旅游市場的特點,甚至找來一些其他行業門店運營的案例給我參考。
“老馮,這次競聘,光會‘諞’不行了?!彼弥业牟莅福裆珖烂C,“你得有實實在在的規劃??驮磸哪睦飦??線上線下怎么聯動?門店日常運營怎么管理?成本怎么控制?團隊怎么搭建和激勵?這些,你都得想清楚,落到紙面上?!?/p>
那段時間,我幾乎住在了公司。白天處理日常工作,晚上就泡在會議室里,對著電腦和一堆資料絞盡腦汁。PPT改了一版又一版,演講詞背了又背。有時候深夜離開公司,看著蘇州工業園區依舊璀璨的燈火,心里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片我剛剛熟悉起來的土地,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了。
競聘演講的日子很快到來。地點安排在總部的大會議室。當我走進去的時候,心里還是忍不住“咯噔”一下。讓我沒想到的是,會議室里黑壓壓坐滿了人,競爭遠比我想象的要激烈。來自蘇州各區,甚至周邊城市的精英們,一個個西裝革履,眼神銳利,充滿了志在必得的架勢。我粗略數了數,竟有十幾人之多。都是為了那四個寶貴的上海門店店長名額。
抽簽決定順序,我抽到了中間靠后。坐在下面,聽著前面幾位候選人的演講,手心微微冒汗。他們有的經驗豐富,邏輯縝密;有的口若懸河,充滿激情;有的對上海市場了如指掌,數據詳實。壓力像無形的巨石,一點點壓上我的肩頭。趙胖子坐在我旁邊,偷偷用胳膊肘撞我一下,低聲說:“老馮,穩住了!把你那‘諞傳子’的功力發揮出來,跟他們不一樣就行!”
我苦笑一下,心里卻慢慢沉靜下來。是啊,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是科班出身的管理者,我的根基在這一年多一線拼殺的電話線上,在我的“天水腔”和“馮氏銷售法”里。娜姐看中我的,或許正是這份從泥土里長出來的、帶著草根生命力的東西。
輪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講臺。調整了一下話筒高度——這個小動作讓我稍微放松了些。臺下,娜姐、吳迪區總(我之前只在公司大會上遠遠見過),還有一眾高管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各位領導,各位同事,大家下午好。我是馮瑞東?!遍_口,那熟悉的、帶著些許天水味道的普通話再次響起,這一次,我沒有絲毫怯場,反而覺得這是一種獨特的標識。
我沒有完全照搬PPT,也沒有堆砌華麗的數據和理論。我從自己這一年的成長講起,講我怎么用“把客戶當鄉黨”的土辦法,啃下一個個難啃的訂單。然后,我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集團決定開拓上海線下門店,我覺得,這跟當初我們打電話推銷產品,本質是一樣的。都是要把‘同程旅游’這個好東西,送到客戶面前,只不過,這次是實體店,看得見摸得著?!?/p>
我結合自己準備的規劃,談了我對上海門店的理解:“上海市場大,競爭也激烈。我們的門店,不能只是個簽合同的地方。它得是個‘旅游顧問中心’,是客戶信賴的‘旅行管家’。我們要用線上積累的數據優勢,精準定位周邊社區的客群需求;要用最專業、最熱情的服務,把走進門的每一個潛在客戶,都變成愿意跟我們走南闖北的‘鐵桿鄉黨’!”
我談到具體的運營設想:如何利用同程的線上資源為門店引流,如何設計具有吸引力的門店專屬活動和套餐,如何打造一支有凝聚力、有戰斗力的“地面部隊”。我甚至用了一點“馮氏幽默”:“咱們西北人,實在,認死理。搞門店也一樣,不玩虛的,就用扎扎實實的服務和性價比,在上海灘扎下根來!”
我沒有回避可能遇到的困難——高昂的運營成本、激烈的同行競爭、陌生的市場環境,但我更強調了我們的優勢和對策。我的演講,或許不夠高大上,但足夠接地氣,足夠真誠,也足夠體現我對這份新挑戰的思考和決心。
演講結束,臺下響起了掌聲。我看到娜姐微微頷首,吳迪區總也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經過緊張的篩選和綜合評議,最終結果在幾天后公布。當我看到公示名單上“馮瑞東”三個字時,一直懸著的心,才轟然落地,隨之涌起的,是巨大的喜悅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晉升流程很快走完。我的職級從之前的Y1(高級旅游顧問),直接躍升到了M0(門店店長,管理序列的起步)。薪資也如娜姐所言,實現了翻番。看著OA系統里更新的職級和薪酬信息,我有種恍若夢中的不真實感。
同時公布的,還有另外三位上海門店店長:張旭、陶金金、張聰。我們四個人,組成了同程旅游開拓上海線下市場的先鋒隊。帶領我們的,是上海大區的區總,吳迪。
離開蘇州前,公司在總部為我們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動員大會。會場布置得極具煽動力,巨大的背景板上寫著“征戰上海,共贏未來”,同程的logo和上海的地標性建筑融合在一起,氣氛熱烈而莊嚴。
我們四個店長,連同區總吳迪,坐在**臺上。臺下是總部和各區域的同事代表。聚光燈打在身上,我感覺比上次領獎時還要緊張。
吳迪區總首先發言。他年紀大約四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充滿了一種實干家的精明和魄力。他走到話筒前,沒有拿稿子,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
“同事們!今天,我們在這里,不僅僅是為四位優秀的店長送行,更是為我們同程旅游一個全新的時代,吹響號角!”
開場白就氣勢十足。
“線上,我們已經是行業的巨頭之一!但旅游的本質是什么?是體驗,是服務,是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溫度和信任!線下門店,就是我們打通這‘最后一公里’,將線上流量優勢轉化為線下服務勝勢的關鍵布局!而上海,這座充滿活力、機遇與挑戰的國際化大都市,就是我們這場偉大戰役的起點,也是我們必須拿下的戰略高地!”
他接著逐一介紹我們四人,每個人的特點和優勢,他都如數家珍。
“馮瑞東!”當念到我的名字時,他看向我,目光中帶著鼓勵和期許,“我們同程自己培養起來的‘扛把子’,從電話線里殺出來的銷售冠軍!他的‘馮氏笑售法’,帶著西北漢子的真誠和闖勁,我相信,他一定能將這種精神帶到上海,為我們打開一片新的天地!”
我趕緊站起身,向臺下鞠躬,心跳如擂鼓。
介紹完張旭、陶金金、張聰后,吳總的聲音再次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他們四位,就是我們同程派駐上海的‘四大金剛’!是先鋒,是利刃!他們的任務,就是把我們同程旅游的紅色旗幟,插遍魔都的每一個角落!讓上海市民一想到旅游,就想到我們同程的門店!”
他帶領我們宣誓。我們四人起身,面對司旗,舉起右拳,跟隨他念出誓詞:
“我宣誓:忠于同程,恪盡職守!不畏艱難,開拓創新!用心服務,贏得客戶!全力以赴,使命必達!誓將同程旅游上海門店,開遍魔都每一個角落!”
聲音在會場回蕩,熱血在胸腔沸騰。那一刻,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和集體榮譽感包裹了我,暫時沖淡了離別的愁緒。
動員大會結束后,娜姐特意把我們四人叫到一邊。
她看著我們,眼神不像平時那么銳利,多了幾分長輩式的溫和與囑托:“去了上海,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那邊的情況比蘇州復雜得多,競爭也更殘酷。你們四個,要擰成一股繩,互相支持,互相學習。遇到困難,多跟吳總溝通,也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p>
她特別看向我:“老馮,你性子直,肯吃苦,這是優點。但在上海,處理事情要更靈活,多動腦筋。記住,你代表的不再是你個人,而是整個同程的形象。”
“娜姐,您放心,我記住了?!蔽亦嵵氐攸c頭。
“好了,去吧。”娜姐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里有關懷,也有期待,“好好干,別給我丟人,也別給麗麗丟人。”
離開蘇州的日子終于到了。走之前,我特意請我們小組的所有同事,在蘇州一家挺有特色的本幫菜館吃了頓告別飯。
館子不大,但氛圍很好。菜上齊了,我端起酒杯,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面孔——嘴賤心熱的趙胖子,總是默默關心人的李姐,還有那幾個我帶過、現在也能獨當一面的徒弟,喉嚨里像堵了什么東西。
“各位……鄉黨們?!蔽议_口,聲音有點啞,還是那句帶著天水腔的開場白,但這次,感覺格外不同,“這杯酒,我敬大家。”
我頓了頓,努力平復著情緒:“我馮瑞東,能從當初那個打電話都被嫌棄的愣頭青,走到今天,離不開咱們這個小組,離不開在座每一位的幫助。麗麗的悉心指點,胖子的插科打諢(雖然有時候真想揍他),李姐的暖心關懷,還有你們這幫家伙平時的支持和配合……點點滴滴,我都記在心里?!?/p>
我看向麗麗,她正微笑著看著我,眼神有些復雜,有不舍,有驕傲,也有祝福。
“麗麗,”我端起酒杯,轉向她,“說實話,要離開你這個‘娘家’,我心里真挺不是滋味。是你一手把我帶出來的,不管我走到哪兒,變成啥樣,我永遠都是你的兵!這杯,我敬你!謝謝你!”
麗麗端起飲料(她開車來的),眼圈微微有點紅,但笑容依舊爽朗:“行了,老馮,別整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去了上海,好好干,拿出咱們蘇州部的氣勢來!讓他們也見識見識,咱們‘馮扛把子’的厲害!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一定!”我重重地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卻壓不住那翻涌上來的離愁。
趙胖子也站了起來,摟住我的脖子,聲音囔囔的:“老馮,你小子不夠意思??!說好了一起在蘇州‘諞’遍天下,你倒好,自己跑上海灘風流快活去了!我告訴你,到了那邊,要是混不出個人樣,別回來見我們!”
我知道他是用這種方式表達不舍,心里一暖,捶了他一拳:“滾蛋!老子是去開疆拓土,又不是去享福!你在這邊也給我好好的,別把業績搞垮了,等我回來檢查!”
“放心吧您吶!”趙胖子拍著胸脯。
李姐也說了些暖心的話,讓我在外面注意身體,常練習。其他同事也紛紛敬酒,說著祝福的話。包廂里氣氛熱烈,笑聲不斷,但在這熱鬧底下,流淌著的,是濃濃的、化不開的同事情誼和離別感傷。
吃完飯,走出餐館。蘇州秋夜的涼風一吹,酒意醒了大半,但那離別的愁緒卻更加清晰。我站在街邊,看著這座生活了一年多、承載了我最初夢想和汗水的城市,燈火闌珊,街巷依舊,而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麗麗最后一個走過來,塞給我一個小盒子。
“這是什么?”我疑惑。
“給你準備的,”麗麗笑了笑,“一支不錯的鋼筆。去了上海,當店長了,要簽很多字,批很多文件,用支好筆。也算……姐送你的升職禮物?!?/p>
我接過盒子,感覺沉甸甸的。
“老馮,”她看著我,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上海是個好地方,機會多,但誘惑也多,壓力也大。記住麗麗姐的話,守住本心,腳踏實地。無論走到哪里,都別忘了你是怎么從天水走出來的,別忘了你在同程最初的樣子。有什么事,隨時打電話?!?/p>
“嗯!”我重重地點頭,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坐上車,離開。后視鏡里,麗麗和同事們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蘇州的夜色里。
我知道,一段嶄新的、充滿未知與挑戰的征程,已經在腳下展開。魔都上海,我馮瑞東,來了!帶著同程的期望,帶著伙伴的祝福,也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一絲離鄉背井的悵惘。家,似乎又遠了一步。但男人的路,不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能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