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東宮,陳鋒能明顯感覺到這里的氣氛與皇宮其他地方不同。
少了幾分金戈鐵馬的肅殺,多了幾分翰墨書香的儒雅。
來往的官員和侍從,大多步履從容,神情謙和。
這便是太子朱高熾的風格。
仁厚,寬和。
在一名東宮侍衛(wèi)的引領下,陳鋒來到了一座名為“文華殿”的偏殿。
殿內(nèi),太子朱高熾正端坐于主位,手中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
在他的下首,還坐著一名須發(fā)皆白,氣度儒雅的老者,正是太子的老師,當朝內(nèi)閣首輔,楊士奇。
“臣,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陳鋒,參見太子殿下。”
陳鋒走進殿內(nèi),躬身行禮。
“陳鎮(zhèn)撫使,不必多禮,賜座。”
朱高熾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溫和而銳利,落在陳鋒身上,仔細的打量著。
這就是父皇和二弟都極為看重的少年?
果然氣度不凡。
面對自己,不卑不亢,眼神清澈,沒有絲毫的諂媚或畏懼。
單是這份心性,就遠非同齡人可比。
“謝殿下。”
陳鋒依言坐下。
“陳鎮(zhèn)撫使,”
朱高熾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京城里的謠言,你都聽說了吧?”
“回殿下,臣略有耳聞。”
“那你以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朱高熾緊緊的盯著陳鋒的眼睛,似乎想從他的反應中,看出些什么。
“回殿下,”
陳鋒的回答,依舊平靜,“謠言止于智者,更止于真相。”
“臣以為,當務之急,并非是去抓捕那些傳謠的市井小民,而是應該盡快查明陳廣一案的真相,將所有罪魁禍首繩之以法。”
“只要真相大白于天下,所有污蔑殿下的謠言,自然會不攻自破。”
陳鋒的回答,與朱高熾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讓朱高熾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贊許。
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只知沖鋒陷陣的武夫,竟然有如此清晰的頭腦和政治眼光。
一旁的楊士奇,也是暗暗點頭。
“說得好。”
朱高熾撫掌贊道,“本宮也是此意。”
“只是,此案牽連甚廣,紀綱為人,又素來貪婪跋扈。本宮擔心,他會為了不得罪人,而有所保留,甚至……顛倒黑白。”
“殿下多慮了。”
陳鋒微微一笑,“紀指揮使是陛下的刀,他只會聽從陛下的旨意。”
“而且,張嵩的供詞,臣這里,也有一份副本。”
陳鋒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
朱高熾和楊士奇的瞳孔,同時猛地一縮。
他們瞬間明白了陳鋒的意思。
有這份副本在手,就等于握住了紀綱的命脈。
紀綱,不敢不盡力!
“你……”
朱高熾看著陳鋒,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個少年的心機和手段,遠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他不僅是一把鋒利的刀,更是一個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如何拿捏人心的智者。
“好,好,好!”
朱高熾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的欣賞之色,再也掩飾不住。
“有你在,本宮就放心了。”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親和了許多。
“陳鎮(zhèn)撫使,本宮聽聞,你至今,尚未婚配?”
陳鋒一愣,不明白太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回殿下,是。”
“嗯。”
朱高熾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本宮的皇妹,安成公主,今年剛滿十六,尚未許配人家。”
“她性情溫婉,知書達理,與你倒是郎才女貌,頗為般配。”
“本宮有意,奏請父皇,為你二人賜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轟!
朱高熾的話,如同驚雷,炸響在陳鋒的耳邊。
尚公主!
這可是天大的恩寵!
一旦成為駙馬,他便與皇室結(jié)親,身份地位,將再次水漲船高,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皇親國戚!
一旁的楊士奇,也是滿臉震驚。
他沒想到,太子殿下為了拉攏陳鋒,竟然愿意將自己最疼愛的同母皇妹,許配給他。
這份手筆,不可謂不大!
然而,陳鋒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站起身,對著朱高熾,深深的鞠了一躬。
“殿下厚愛,臣,感激不盡。”
“只是,家父冤案未雪,大仇未報,臣,實無心談及兒女私情。”
“而且……”
陳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臣在入伍之前,家中已為臣定下一門親事。雖家道中落,婚約早已名存實亡,但信義二字,臣,不敢忘。”
“臣,懇請殿下,收回成命。”
他竟然……拒絕了?
拒絕了成為駙馬,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
朱高熾和楊士奇,都愣住了。
他們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陳鋒會拒絕。
而且,拒絕的理由,是如此的……讓人無法反駁。
為父報仇,堅守信義。
這是一個何等重情重義的少年!
朱高熾看著陳鋒,沉默了許久。
他眼中的欣賞,漸漸變成了真正的敬重。
“好。”
他緩緩的點了點頭,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慨。
“是本宮,唐突了。”
“你放心,你父親的案子,本宮會親自督辦,絕不會讓忠臣蒙冤,奸佞逍遙!”
“至于你的那門親事……”
朱高熾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若有需要,本宮,也可以幫你。”
“謝殿下!”
陳鋒再次躬身行禮。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經(jīng)真正的,獲得了這位未來帝王的信任與友誼。
這比任何的封賞和聯(lián)姻,都更加珍貴。
從東宮出來,陳鋒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拒絕太子,并非完全是因為仇恨和信義。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過早的,被貼上“太子黨”的標簽。
一旦成為駙馬,他就徹底和太子綁在了一起。
這對于他未來的計劃,并非好事。
他要做的,是游離于各方勢力之外,成為那個執(zhí)棋的人,而不是棋子。
就在他思索之際。
一輛華麗的馬車,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車簾掀開,露出了漢王朱高煦那張帶著幾分桀驁的臉。
“陳鎮(zhèn)撫使,”
朱高煦的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本王在府上備了些薄酒,不知,可否賞光一敘?”
陳鋒看著他,微微一笑。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好戲,一場接著一場。
這京城,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