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下意識地把臉貼到了舷窗上。
外面是一片漆黑?
還是流光溢彩的時空隧道?
都不是。
窗外,是線。
無數(shù)條粗大、扭曲、糾纏在一起的線。
它們有的赤紅如血,有的慘白如骨,有的漆黑如墨。
它們在虛空中瘋狂地蠕動、延伸、斷裂、重組。
這哪里是星空。
這分明就是某個不可名狀的巨人的體內(nèi),那些線條就是血管,就是神經(jīng),就是支撐起整個宇宙存在的骨架!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戰(zhàn)栗,順著王平安的脊椎骨直沖天靈蓋。
太壯觀了。
也太恐怖了。
在這幅畫面前什么九品星獸,什么七品宗師,都渺小得像是一粒塵埃。
“這是……什么?”
王平安感覺自己的喉嚨發(fā)干,連吞咽口水都變得困難。
“法則之弦。”
王啟站在他身后,負手而立,看著窗外那些扭曲的線條,臉上的表情復雜至極。
“也就是你們常說的‘道’。”
“平日里,它們隱藏在物質(zhì)世界的表皮之下,維系著萬物的運轉,你看不到,摸不著。”
“只有在這維度夾縫之中,在這‘歸墟’道舟之上,你才能窺見它們那猙獰而又真實的本體。”
王啟伸手指了指遠處一根灰敗、斷裂的線條。
“看到那根了嗎?”
“那代表著一個曾經(jīng)輝煌過的文明。”
“那根線斷了,所以那個文明,連同他們所在的星系,在一夜之間,徹底蒸發(fā)。”
“這就是宇宙。”
“殘酷,冰冷,沒有道理可講。”
王平安死死地盯著那根斷裂的線條。
一個文明。
億萬生靈。
就因為這一根線的斷裂,沒了?
這比他這輩子聽過的任何鬼故事都要嚇人。
【我……我的媽呀……】
意識海深處,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顫音。
那個剛剛才從“格式化”狀態(tài)中重啟過來的鉆石小人,此刻正縮在靈晶小土坡的最角落里。
它雙手抱著那顆碩大的鉆石腦袋,整個身子抖得像是個篩糠的簸箕。
它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一眼外界的景象。
哪怕只是通過王平安的視覺共享。
【關掉!快關掉!我的爺!別看了!】
【這玩意兒……這玩意兒不是我們能看的!】
【系統(tǒng)核心在報警!數(shù)據(jù)流在逆流!這能量層級太高了!根本解析不了!再看一眼,本系統(tǒng)就要死機了!】
【這哪里是能量點啊,這分明就是催命符!】
平日里那個見錢眼開,恨不得把全宇宙都轉化成能量點的系統(tǒng),此刻慫得像只遇見了貓的耗子。
它能清晰地感知到,外面那些線條里蘊含的力量。
那是連它這個“高維產(chǎn)物”都無法理解,無法觸碰的禁忌。
王平安沒有理會系統(tǒng)的哀嚎。
他的視線,根本無法從那些線條上移開。
恐懼過后,是癡迷。
這就是法則?
這就是宗師,乃至圣人都在苦苦追尋的“道”?
如果能掌控其中一根……
哪怕只是最細微的一根。
是不是就能擁有毀滅星辰,重塑文明的偉力?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他是七品宗師。
他有領域。
他也是“掌控”了一絲法則的人。
試試?
就試一下?
王平安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緩緩閉上眼,將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束,小心翼翼地,順著舷窗的縫隙,向外探去。
那是他的【湮滅雷域】。
帶著一絲寂滅,帶著一絲雷霆的毀滅。
去觸碰那根離船體最近的,散發(fā)著淡淡紫光的線條。
近了。
更近了。
就在他的精神觸角,即將觸碰到那根線條的瞬間。
轟!
王平安的腦海中,毫無征兆地炸響了一道驚雷!
不。
那不是雷聲。
那是某種宏大到無法形容的意志,僅僅是翻了個身,帶起的一絲漣漪。
“噗!”
王平安猛地睜開眼,張嘴噴出一口金色的鮮血。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整個人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痛!
腦袋像是被一把燒紅的鐵釬子狠狠地攪動。
那縷探出去的精神力,在接觸的一瞬間就被徹底碾碎,連回收的機會都沒有。
【警告!警告!宿主精神體受損!受損程度15%!】
【該!讓你手賤!讓你偷窺!】
【那是你能摸的嗎?那是老虎屁股!是高壓線!】
系統(tǒng)一邊瘋狂報警,一邊還不忘落井下石地吐槽,只是那語氣里,多少帶著點劫后余生的慶幸。
幸好斷得快。
要是再晚一秒,順著網(wǎng)線爬過來,這一人一統(tǒng)今天都得交代在這兒。
“不知天高地厚。”
一道蒼老、沙啞的話語,在船艙內(nèi)響起。
那個一直坐在中央,仿佛雕塑般的王從龍,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沒有回頭。
只是看著手中那塊朽木,輕輕吹去上面的木屑。
“剛學會走路,就想去抓天上的飛鳥。”
“也就是在這‘歸墟’之內(nèi),有圣獸遺骸庇護,隔絕了大部分因果。”
“若是在外界,你剛才那一下,就足以讓你變成一個只會流口水的白癡。”
王從龍的話很難聽。
很直白。
一點面子都不給。
王啟站在一旁,想去扶孫子,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只是無奈地苦笑。
這位老祖宗的脾氣,那是出了名的怪。
當年連聯(lián)邦大總統(tǒng)的面子都不給,更別說自家這個剛出道的小輩了。
王平安顧不上擦嘴角的血。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對著那個枯瘦的背影,深深地彎下了腰。
“晚輩……知錯。”
他是真的怕了。
剛才那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不是那種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懼。
而是那種被整個世界遺棄,被大道法則抹除的絕望。
“錯哪兒了?”
王從龍又問。
王平安愣了一下。
錯哪兒了?
錯在不自量力?
錯在好高騖遠?
他猶豫著開口:“晚輩實力低微,不該妄圖窺探大道……”
“屁話。”
王從龍嗤笑一聲。
他終于轉過身,那雙渾濁的老眼,上下打量著王平安。
“武者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若連窺探的膽子都沒有,那還修什么武?不如回家種地。”
“你錯不在膽大。”
“錯在蠢。”
王從龍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指了指窗外那些瘋狂扭曲的線條。
“那些東西,是給你看的嗎?”
“那是宇宙的本源,是未加修飾的真理。”
“就像是一堆亂碼,一堆原始數(shù)據(jù)。”
“你一個連編程都沒學會的人,盯著源代碼看,除了把眼睛看瞎,還能看出朵花來?”
這個比喻很新潮。
新潮得讓王平安差點以為這位老祖也是個穿越者。
“宗師之路,在于‘用’。”
王從龍收回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膝蓋。
“凡人借力,宗師借法。”
“你要做的,不是去理解它為什么存在,不是去搞清楚它的原理。”
“而是要學會,怎么把它拿來,變成你手里的刀,變成你殺人的劍。”
“我們要的是結果。”
“至于過程?那是學者和科學家該操心的事。”
“懂了嗎?”
王平安渾身一震。
用?
不求甚解,只求實用?
這聽起來很功利,很粗暴。
但卻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子里的迷霧。
他之前的思維,一直停留在“理解”上。
他想搞清楚領域的構造,想搞清楚法則的運行。
但以他現(xiàn)在的境界,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就像一個原始人,撿到了一把步槍。
他不需要知道火藥的配方,不需要知道槍膛的膛線是怎么拉出來的。
他只需要知道,扣動扳機,就能干掉敵人。
這就夠了。
“晚輩……受教!”
王平安這一拜,心悅誠服。
這才是真正的名師指路。
一句話,省去他十年彎路。
【聽聽!聽聽!】
【人家這覺悟!這就叫專業(yè)!】
【我的爺,您以后可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了,咱們就是個粗人,拿來主義才是王道!】
系統(tǒng)又活了,在意識海里瘋狂拍著馬屁,順便給自己之前的慫樣找補。
王從龍看著王平安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那張枯樹皮一樣的老臉上,難得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算是笑吧。
“孺子可教。”
他對著王平安招了招手。
動作很慢,很隨意。
就像是在招呼自家養(yǎng)的小狗。
“你剛入七品,領域初成。”
“過來。”
“讓我看看你的‘世界’。”
王平安精神一振。
來了!
真正的重頭戲!
一位半步武神,要親自指點他的領域!
這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機緣。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nèi)翻騰的氣血,大步走到王從龍面前。
“請老祖指點!”
王從龍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渾身上下全是破綻,全是漏洞。
可王平安卻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老人。
而是一片深淵。
一片可以將萬物都吞噬殆盡的,真正的歸墟。
“放出來。”
王從龍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全力。”
王平安點頭。
下一秒。
他的雙眼猛地睜大,瞳孔深處,紫金色的雷光轟然炸裂!
“領域——”
“開!”
轟!
原本明亮溫潤的船艙,瞬間消失。
黑暗降臨。
絕對的黑暗。
那是王平安的【湮滅雷域】。
他沒有絲毫保留,將自己所有的精氣神,所有的法則感悟,全部注入其中。
他要讓這位老祖看看。
他王平安的七品,到底有多硬!
黑暗中,無數(shù)道細微的雷霆在游走,那是寂滅的觸須,那是毀滅的獠牙。
它們咆哮著,歡呼著,向著那個盤坐在地上的枯瘦身影,瘋狂涌去!
吞了他!
同化他!
這是領域的本能。
也是王平安此刻最真實的戰(zhàn)意。
然而。
就在那無盡的黑暗即將觸碰到王從龍衣角的瞬間。
王從龍動了。
他沒有起身。
也沒有爆發(fā)什么驚天動地的氣勢。
他只是拿起了那把放在膝蓋上的,銹跡斑斑的刻刀。
對著面前那片張牙舞爪的黑暗。
輕輕地。
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