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山林已褪去料峭,漫山新綠層層疊疊,陽光穿透濃密的枝葉,在地面投下晃動的光斑。林舟背著簡易羅盤和礦石樣本袋,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林間,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自從推行堆肥法初見成效,他便盤算著尋找鐵礦——村里的農具大多破舊不堪,若能鍛造出更鋒利的鋤頭、更堅固的犁鏵,農耕效率定能再上一個臺階。
這已是他第三次深入西山腹地。前兩次只找到些零散的赤鐵礦碎屑,含量微薄,無甚開采價值。今日他循著羅盤指針的微弱偏轉,一路往山坳深處探尋,不知不覺竟走出了常走的路線,周遭的樹木愈發高大蒼勁,連鳥鳴都稀疏了許多。
“奇怪,羅盤怎么突然亂轉了?”林舟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盤,指針在盤面上瘋狂打轉,時而偏向東,時而指向西,完全沒了章法。他抬頭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草木長勢格外奇特——九棵老松呈不規則排布,每棵松樹的樹干上都刻著模糊的紋路,地面隱約可見被落葉覆蓋的淺溝,蜿蜒交錯,像是某種人為繪制的圖案。
他心中一動,緩步走上前,撥開地面的腐葉,那些淺溝竟是用青石鋪就的凹槽,凹槽內還殘留著些許暗淡的光澤,像是某種能量殘留。九棵松樹的位置暗合九宮方位,青石凹槽勾勒出的線條則形成了簡易的導流路徑,隱約能看出“引氣”“聚靈”的雛形。
“原來是個陣法。”林舟恍然大悟。穿越到這個世界后,他雖未親眼見過超凡力量,卻也聽聞過江湖中關于陣法、符箓的傳說。只是眼前這陣法,在他看來實在有些“粗糙”。
他繞著陣法走了兩圈,手指輕輕撫摸著松樹干上的刻紋,眉頭漸漸皺起。這陣法的核心思路是匯聚天地靈氣,可布局卻漏洞百出:九棵松樹間距不均,導致靈氣傳導受阻;青石凹槽深度不足,且未做密封處理,靈氣極易逸散;最關鍵的是,陣眼處缺少聚靈樞紐,即便有靈氣匯聚,也無法留存,純屬白費功夫。
“可惜了這么好的選址。”林舟忍不住低聲自語,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思路是對的,可執行效率也太低了。按這個布局,就算靈氣再充沛,能留存下來的也不足三成,簡直是資源浪費。”
他下意識地蹲下身,用樹枝在地面比劃起來:“要是把陣眼設在中央凹陷處,用黑曜石做聚靈核,再將青石凹槽加深三倍,內壁涂抹防滲涂層,九棵松樹的間距調整為三丈六尺,刻紋改成螺旋狀導流……”
“閣下好大的口氣。”
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在身后響起,音色如玉珠落盤,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林舟心頭一凜,猛地轉過身,只見不遠處的老松樹下,立著一位身著青衫的女子。
她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長發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在臉頰兩側,襯得面容愈發清秀。青衫洗得有些發白,袖口還沾著些許泥點,卻漿洗得干干凈凈,透著一股落拓中的整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亮得驚人,此刻正帶著幾分探究與質疑,牢牢鎖在林舟身上,像是在審視一個闖入禁地的異類。
女子手中握著一支竹筆,指尖沾著些許暗青色的靈墨,指腹上還有淡淡的墨痕,顯然是剛完成陣法相關的繪制或修繕。她身形纖細,卻脊背挺直,周身縈繞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氣息,偏偏眉宇間又帶著濃郁的書卷氣,像是隱于山林的讀書人,又似潛心研學的方外之人。
林舟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收起樹枝,拱手道:“姑娘在此處修行?是我唐突了,無意打擾。”他能感覺到女子身上并無惡意,只有純粹的探究,這讓他稍稍放下了戒備。
蘇晚晴沒有回應他的問候,目光落在地面被他劃出的紋路的上,眉頭微蹙:“此陣乃先祖所設,雖不精妙,卻也傳承了百余年,引靈聚氣,護佑一方草木生長。閣下不過看了兩眼,便斷言其效率低下,未免太過輕率。”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陣法之道,重在順應天地規律,而非強行改造。你所言的黑曜石聚靈核、螺旋刻紋,看似合理,實則違背了靈氣自然流動的特性,只會適得其反。”
林舟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來了興致。穿越至今,他接觸的要么是固守傳統的村民,要么是只知遵循祖制的老者,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聽懂他的“技術點評”,甚至能針對性地提出反駁。
他看著蘇晚晴眼中純粹的探究,那是對“技術”本身的較真,與那些因循守舊的質疑截然不同。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陌生的世界里,突然遇到了懂行的“同類”。
“姑娘此言差矣。”林舟嘴角勾起一抹久違的笑意,這笑容不同于面對村民時的溫和,也不同于推行堆肥法時的堅定,而是帶著一絲遇到對手的興奮與暢快,“順應規律固然重要,但優化結構、提升效率,才是陣法實用的關鍵。”
他指著陣法中的青石凹槽:“姑娘請看,這些凹槽淺而寬,靈氣在其中流動時,與空氣接觸面積過大,逸散速度遠超匯聚速度,這就像用破了洞的木桶裝水,再怎么加水也存不住。”
接著,他又指向九棵松樹:“九宮布局的核心是均衡,可這九棵樹間距相差最大者足有兩丈,靈氣在傳導過程中會出現明顯的強弱不均,就像電路接觸不良,能量無法形成閉環。”
蘇晚晴眼神一凝,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她鉆研此陣多年,一直覺得陣法聚靈效果不佳,卻始終找不到關鍵癥結。林舟的話雖直白,甚至帶著幾分“工科生”的直白,卻精準點中了她長期困惑的地方。
“靈氣并非水流,也非你口中的‘電路’。”她很快回過神,反駁道,“靈氣無形無質,需以柔克剛,而非用器物強行約束。黑曜石性烈,極易擾亂靈氣純度,螺旋刻紋過于剛硬,會阻斷靈氣的自然循環,你這套理論,根本行不通。”
“行不行得通,不是靠嘴說的。”林舟眼中光芒更盛,從礦石樣本袋里掏出一塊黑色碎石——正是前兩日撿到的黑曜石碎屑,“姑娘若是不信,我們可以做個試驗。取一小塊黑曜石置于陣眼,再將東側那棵松樹的刻紋改成半螺旋狀,看看靈氣留存是否能提升。”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并非要否定先祖的思路,而是在其基礎上優化結構。就像蓋房子,根基是好的,但梁柱不夠堅固、屋頂不夠嚴密,自然遮不住風雨。陣法之道,本質也是‘系統工程’,講究的是各個環節的協同效率。”
“系統工程?”蘇晚晴挑眉,這個陌生的詞匯讓她生出幾分好奇,“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會懂這些?”
林舟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黑曜石碎屑遞了過去:“我叫林舟,只是個想找些礦石改良農具的村民。至于這些道理,不過是些‘優化效率’的笨辦法。姑娘若是愿意一試,咱們或許能讓這百年老陣,煥發出新的生機。”
蘇晚晴看著他手中的黑曜石碎屑,又看了看他眼中那股純粹的探究與興奮,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波瀾。眼前這個自稱“村民”的年輕人,言談間的邏輯嚴謹而新奇,那些她從未聽過的詞匯,卻總能精準戳中陣法的核心問題。
她研究陣法十余年,同輩之中難逢對手,久而久之,便習慣了獨居山林,潛心研學。可今日林舟的出現,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讓她固有的認知受到了沖擊,更生出了強烈的辯論欲。
她沒有接過黑曜石,反而握緊了手中的竹筆,眼神愈發銳利:“好,我便與你一試。但我要先讓你明白,陣法之道,絕非‘優化結構’那么簡單。靈氣的流動、天地的節律,都不是你所謂的‘系統’能完全涵蓋的。”
林舟聞言,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更暢快了。穿越以來,他面對的要么是盲從,要么是因循守舊的反對,從未有人能像眼前這位女子這般,與他站在同一層面,就“技術原理”展開交鋒。
他能感覺到,眼前的蘇晚晴,和他一樣,都是癡迷于“解決問題”的“技術宅”。只是她鉆研的是陣法之道,而他擅長的是現代工程邏輯。
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兩人身上,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無形的火花。一個是帶著現代工程思維的穿越者,一個是潛心研學陣法的清冷才女,一場跨越認知維度的跨界論戰,已然箭在弦上。
林舟收起笑容,眼神變得專注而認真:“姑娘請講,我洗耳恭聽。”
蘇晚晴深吸一口氣,竹筆在指尖輕輕轉動,清冷的聲音在林間響起:“那我便先說說,你所謂的‘效率’,為何在陣法中并不適用……”
兩人相對而立,一個侃侃而談,一個據理力爭,全然忘了身處深山之中,忘了最初的來意。山林間的風似乎停了,連鳥鳴都銷聲匿跡,只剩下兩個專注的身影,在百年老陣之前,展開了一場關于“道”與“術”、傳統與革新的思想碰撞。
而這場看似偶然的相遇,這場突如其來的論戰,又將如何改寫兩人的軌跡?兩個秉持著不同體系卻同樣追求“極致”的靈魂,終將在碰撞中,迸發出意想不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