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局華東分局的地下基地總是籠罩在一種特殊的靜謐中,那不是尋常的安靜,而是一種被刻意維持的、緊繃的肅穆。江淮穿著新發的制服,坐在分配給自己的工作隔間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入職已經三天,除了沒完沒了的規章學習和能力測試,他還沒接觸過任何實際案件。
林瑤的隔間就在對面,她總是早出晚歸,偶爾與江淮視線相交,也只是冷淡地點頭示意。那晚在檔案庫的沖突后,兩人再沒有直接交談。
終端屏幕突然亮起,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江淮點開新消息,是一份案件檔案,標題欄赫然標注著“鏡屋事件”四個字,危險等級評估為“黃色-潛在精神危害”。
“三號會議室,五分鐘。”林瑤的消息緊隨其后,語氣簡潔得不帶任何感**彩。
江淮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制服。這是他參與的第一個正式案件,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
三號會議室里,林瑤已經站在投影屏前,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她今天將頭發扎成了更緊的馬尾,顯得更加干練利落。
“東區槐蔭路17號,俗稱‘鏡屋’。”她開門見山,甚至沒有抬頭看剛進門的江淮,“屋主趙明遠報警,稱家人連續七晚在深夜的鏡中看到同一個女人跳樓的恐怖幻影。其妻已因嚴重精神崩潰入院治療。”
投影屏上出現了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老宅照片,白色的外墻有些剝落,黑色的屋頂棱角分明,整體透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孤寂感。
“檔案記載,七年前,女主人蘇婉因產后抑郁在此跳樓自殺。”林瑤切換圖片,出現一份泛黃的警方報告復印件,“現場勘驗確認為自殺,無他殺嫌疑。”
江淮的視線落在報告附帶的現場照片上——一具覆蓋著白布的尸體,從輪廓能看出是個纖細的女人,不遠處的地面上散落著玻璃碎片。
“趙明遠是四年前購入此房產的,當時價格遠低于市場價,顯然知曉房屋的歷史。”林瑤繼續分析,“他和現任妻子、兩個孩子以及岳母同住。癥狀最初出現在小女兒身上,隨后蔓延至其他家庭成員。”
她調出屋主的證詞記錄:“據描述,幻影總在午夜至凌晨三點之間出現,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長發女人從鏡中的高處墜落,循環重復。所有目擊者均表示能清晰聽到身體撞擊地面的悶響和骨頭碎裂的聲音,但現實中并無相應物理現象。”
江淮專注地盯著那些照片,當他目光掃過一張臥室內部的圖片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圖片角落有一面老式的梳妝鏡,木質邊框雕刻著繁復的花紋。
“趙明遠一家已經暫時搬離,房屋目前空置。我們的任務是調查異常現象源頭,評估威脅等級,并采取相應措施。”林瑤放下平板,終于看向江淮,“你有什么初步想法?”
會議室靜默片刻。江淮的視線仍停留在那面梳妝鏡上,他的指尖微微發麻,一種熟悉的冰冷感順著脊背爬升——那是他童年時期經常感受到的、預示著某種不可見存在接近的信號。
“問題就在它里面。”他指著投影屏上的梳妝鏡照片說。
林瑤挑眉:“‘它’指的是什么?請用明確的語言表達。”
“這面鏡子。”江淮站起身,走近投影屏,“我能感覺到...里面有東西。”
林瑤的表情明顯沉了下來:“江淮,調查局的工作不是靠‘感覺’進行的。我們需要的是可驗證的證據和邏輯推理。這面鏡子只是房間里的眾多物品之一,為什么不是別的?為什么不是房屋結構問題導致的集體幻覺?或者地下水脈產生的次聲波影響?甚至可能是人為投放的致幻物質?”
“因為我能夠感知到異常能量的聚集點。”江淮堅持道,手指輕輕點在鏡子的圖像上,“它像是一個...傷口,現實結構在這里變薄了。”
林瑤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聽著,我處理過十七起類似的‘兇宅’案件,其中十四起最終證實是環境因素或心理暗示導致的集體癔癥。兩起是人為制造恐慌的惡作劇。只有一起確實涉及低等級靈體殘留,而那一起的能量讀數在整個房屋內分布均勻,并非集中在單一物體上。”
她調出另一組數據:“看這些電磁波動記錄、溫度變化曲線和音頻分析,沒有任何數據支持你的‘感覺’。”
江淮注視著那些起伏的曲線和數字,它們確實如林瑤所說,顯示不出任何異常。但他內心的確信絲毫未減——那面鏡子在“呼喚”他,就像父母失蹤前那些夜晚,他在夢中聽到的模糊低語。
“數據不一定能捕捉所有真相。”他輕聲說。
林瑤的嘴角繃緊了:“而感覺恰恰是最不可靠的指南針。我建議我們按照標準程序,先排查環境因素,再進行全方位的物理檢測,最后才考慮超自然可能性。”
“那樣會浪費太多時間。”江淮反駁,“這面鏡子就是核心,我能確定。”
“你能確定?”林瑤冷笑一聲,“憑什么呢?憑你剛加入調查局三天的豐富經驗?還是憑你那尚未通過驗證的‘特殊能力’?”
會議室里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江淮感到一陣無力,他知道自己無法用林瑤認可的語言證明自己的直覺。那些細微的能量波動、那些幾乎聽不見的回響、那些只有他能看見的微光——這些都無法轉化為數據或證據。
“給我一個機會驗證。”最終,他提議道,“我們到現場后,你先按照你的方式調查整個房屋。如果找不到合理解釋,再專注檢查那面鏡子。”
林瑤審視著他,似乎在權衡這個提議。良久,她微微點頭:“可以。但在此期間,你不能干擾我的工作,也不能向屋主發表任何關于‘靈體’或‘超自然’的言論,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心理暗示。”
“成交。”江淮說。
一小時后,他們站在了槐蔭路17號的門前。春日的陽光出奇地明媚,照在這棟白色老宅上,卻莫名給人一種冰冷的印象。院內的植物長得過于茂盛,幾乎要將小徑完全吞沒。
趙明遠是個四十歲左右、面色憔悴的男人,眼下的黑眼圈濃重得像被人打過。他顫抖著打開門鎖,似乎極不情愿再次踏入這棟房子。
“我們只調查白天,應該...應該沒問題。”他喃喃自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白天從來沒發生過什么。”
林瑤出示證件:“趙先生,我們會徹底檢查房屋的每個角落,請您在門外等候,有任何發現我們會及時通知您。”
趙明遠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停在路邊的車上。
宅邸內部比照片上顯得更加寬敞,也更為陰森。高聳的天花板上裝飾著繁復的石膏線,老舊的木質地板隨著他們的腳步發出吱呀聲響。最引人注目的是,幾乎每個房間都裝有大小不一的鏡子——從門廳的落地鏡到走廊的壁鏡,從餐廳的裝飾鏡到臥室的梳妝鏡。
“屋主說,這些鏡子大多是前房主留下的,他們覺得有特色就保留了下來。”林瑤一邊戴上手套,一邊開始布置檢測設備。
江淮站在門廳中央,緩緩環顧四周。他的皮膚表面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這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種無處不在的“注視感”。當他閉上眼睛,能“看見”整棟房屋的能量流動——大部分區域只有微弱的殘留,如同淺灰色的薄霧,但有一處地方卻聚集著深紅色的漩渦,不斷旋轉、搏動,像一顆受傷的心臟。
他睜開眼睛,看向二樓的方向:“主臥室在哪里?”
林瑤正在用電磁場檢測儀掃描墻壁,頭也不抬地回答:“按照計劃,我們先從一樓開始。”
接下來的兩小時,林瑤系統性地檢查了一樓的每個房間。她測量電磁場強度、檢測空氣質量、記錄溫濕度變化、用超聲波設備探測墻內空腔,甚至采集了各處的灰塵樣本。江淮配合著她的工作,但內心的焦躁越來越強烈——那種深紅色的能量漩渦在不斷呼喚他,帶著一種近乎痛苦的迫切。
“所有讀數正常。”林瑤看著設備屏幕,眉頭微蹙,“沒有任何異常環境因素。”
“現在可以去主臥室了嗎?”江淮問。
林瑤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對,只是示意他跟上樓梯。
二樓的走廊更加昏暗,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大部分陽光。主臥室位于走廊盡頭,雙人床上覆蓋著防塵布,家具都蒙著一層薄灰。而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那面靠在墻角的老式梳妝鏡。
它就是江淮在照片上看到的那面——約一米高,木質邊框雕刻著纏繞的玫瑰與荊棘,鏡面略微發灰,映照出的影像帶著一層詭異的黃暈。
當江淮踏進房間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幾乎讓他窒息。那面鏡子在他眼中不再是普通的物體,而是一個散發著深紅色光芒的漩渦中心,無數細小的、黑暗的絲線從中延伸出來,如同血管般遍布整個房間。
“就是它。”他低聲說,聲音因那種壓迫感而有些沙啞。
林瑤已經開始用設備掃描鏡子周圍:“電磁讀數正常,溫度正常,沒有檢測到異常輻射...”
就在這時,梳妝鏡突然輕微震動了一下,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林瑤顯然沒有注意到,她正專注于儀器屏幕。
江淮卻感到一陣刺痛穿過太陽穴,伴隨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一個蒼白的手腕,一滴落在鏡面上的淚水,一聲遙遠的、絕望的嘆息。
“你能感覺到嗎?”他問林瑤,“剛才的震動?”
林瑤抬頭,疑惑地看著他:“什么震動?”
江淮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走向那面鏡子。隨著距離拉近,他看到的景象越來越清晰——鏡中的深紅色漩渦中心,隱約有一個蜷縮的身影,長發披散,看不清面容。
“江淮,我建議你不要過于靠近。”林瑤警告道,“如果這確實是異常物品,近距離接觸可能帶來未知風險。”
但他已經無法停下腳步。某種力量牽引著他,就像鐵屑被磁石吸引。當他站在鏡子前,直視著那灰蒙蒙的鏡面時,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鏡中的倒影開始變化。
首先是他的面容變得模糊,然后整個背景褪色、扭曲。接著,一個新的場景逐漸浮現——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女人站在高處,長發在風中飄散。她的臉因絕望而扭曲,眼中滿是淚水。
然后她向前一躍。
江淮清楚地看到了她墜落的過程,聽到了身體撞擊地面的悶響,那聲音如此真實,讓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緊接著,場景重置,女人再次出現在高處,再次跳下,循環往復,就像一段被卡住的錄像。
“你看到了什么?”林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警惕。
“她...在跳樓,一次又一次。”江淮的聲音顫抖著,“蘇婉,是蘇婉。”
林瑤快步走到他身邊,盯著鏡子,但她的表情說明她什么異常都沒看到:“鏡子里只有我們的倒影。”
“不,就在那里!”江淮指著鏡面,“你看不到嗎?穿著白衣服,長發,從高處跳下來...”
突然,鏡中的幻象發生了變化。那個跳樓的女人猛地轉過頭,視線穿透了虛幻與現實的邊界,直直地盯住了江淮。她的嘴唇無聲地張合,重復著同一個詞。
“她在說話...”江淮瞇起眼睛,努力辨認那無聲的口型,“‘孩子’...她在說‘孩子’。”
林瑤已經拿出了特制的密封容器和防護裝備:“退后,我要進行隔離收容。”
“等等!”江淮阻止她,“她不是在重復自殺場景...她是在試圖傳達信息。”
“江淮,這是標準程序...”
“她的口型在說‘孩子’!”江淮堅持道,“檔案里說蘇婉是因產后抑郁自殺,但有沒有可能...事情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
林瑤的動作停頓了,她的專業素養讓她無法完全忽視這個可能性,盡管它來自于她最不信任的“直覺”。
就在這時,鏡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一道道裂痕如同蜘蛛網般在表面蔓延。房間的溫度驟降,他們的呼吸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后退!”林瑤大喊,同時舉起一個發出藍光的裝置對準鏡子。
但江淮卻向前一步,將手掌貼在了冰冷的鏡面上。
一瞬間,無數畫面和情感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識——一個嬰兒的啼哭,深夜的爭吵,被撕碎的照片,一瓶被偷偷替換的藥物,一只將女人推向邊緣的手...
不是自殺。
這個認知如同電流般穿過江淮的全身。蘇婉不是自愿跳下去的,有人推了她,有人掩蓋了真相。而那個秘密,與一個孩子有關。
鏡面在他的手掌下開始融化,如同水面般泛起漣漪。深紅色的光芒從裂縫中滲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個模糊的女人形貌。她向江淮伸出透明的手,眼中充滿懇求。
“她需要幫助。”江淮轉頭對林瑤說,聲音異常平靜,“這不是惡靈作祟,這是一個被困住的靈魂,她無法安息,因為真相被掩埋了。”
林瑤怔怔地看著空中那隱約的形貌——盡管她看不到江淮描述的具體景象,但她確實看到了空氣中的異常光線扭曲,感受到了那種刺骨的寒意,聽到了那微弱的、如同耳語般的聲音。
那是她多年來第一次直接感知到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
鏡中的女人形貌緩緩抬起手,指向房間的某個角落。隨后,光芒消散,鏡面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只留下幾道細微的裂痕。
房間里的壓迫感消失了,溫度也恢復正常。
林瑤慢慢放下手中的設備,她的表情復雜,混合著震驚、困惑和一絲動搖。她走到女人指向的角落,敲擊地板,發現了一塊空心木板。撬開它后,里面藏著一本日記和一個裝滿藥片的瓶子。
她翻開發黃的日記本,快速瀏覽了幾頁,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這些是蘇婉的日記。”她聲音低沉,“里面記錄了她發現丈夫外遇,以及對方試圖用藥物使她精神失常的計劃。”她拿起藥瓶,“這應該就是被替換的藥物。”
江淮靜靜地看著那面鏡子,此刻它只反射出尋常的房間景象,那深紅色的能量漩渦已經消散大半。
“所以幻影不是在重復自殺,”林瑤繼續分析,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深思,“而是在重現她被推下樓的瞬間。她一直在試圖告訴任何人,那不是自殺。”
她轉向江淮,目光復雜:“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你說的,感覺是最不可靠的指南針。”江淮輕聲回答,“但有時候,它是唯一能指向真相的工具。”
林瑤沉默良久,最后輕輕點頭:“我會建議重新調查蘇婉的死亡案件。至于這面鏡子...”她猶豫了一下,“既然能量已經減弱,也許在案件水落石出后,它會自然平靜下來。”
當他們離開臥室時,江淮回頭看了最后一眼。在鏡子的倒影中,他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向他微微鞠躬,然后如煙霧般消散。
回程的車上,林瑤一反常態地沉默。直到他們即將抵達基地時,她才開口:“關于你的能力...我仍然持保留態度。但今天的事...我會記在報告里。”
對江淮而言,這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他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想著那面鏡子中的女人,想著她七年來無法安息的靈魂,也想著自己父母未解的失蹤之謎。
在這個看似平凡的世界上,到底還隱藏著多少未被傾聽的呼喊、未被發現的真相?
而他現在,終于有能力去傾聽、去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