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局地下基地的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混亂后的焦灼。三級警報已經解除,但走廊上匆忙往來的工作人員臉上仍寫著未散的緊張。江淮跟著墨淵穿過主廳,注意到一些人投來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一個外來者,在收容失效事件后立即被山魈召見,這無疑引起了各種猜測。
山魈的辦公室內,那位頭發花白的負責人正站在水墨畫前,背對著門口。畫中的山巒霧氣似乎比之前更加洶涌,仿佛有看不見的風在攪動那片墨色天地。
“鐵拳的情況穩定了。”山魈沒有轉身,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他的肺部被實體能量嚴重侵蝕,醫療組估計需要兩周才能完全恢復。”
墨淵微微點頭:“回響之靈呢?”
“重新收容。它模仿我的形態突破了三級封鎖,差點抵達地面出口。”山魈終于轉過身,目光落在江淮身上,“你見證了這一切,仍然決定加入?”
江淮的喉嚨有些發干。剛才在醫療區外匆匆一瞥,他看見鐵拳躺在隔離艙內,胸口至腹部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生物膜,下面的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灰色,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下蠕動。
“如果我離開,你們會清除我的記憶,對嗎?”江淮問。
山魈的嘴角牽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部分記憶。你會保留對父母檔案的了解,但會忘記基地的位置、人員的具體信息和收容失效的細節。這是標準程序。”
“然后我回到原來的生活,繼續被那些‘幻覺’困擾,永遠不知道真相。”江淮深吸一口氣,“不,我選擇留下。”
山魈走向辦公桌,從抽屜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與之前的臨時訪問協議不同,這份文件的封面是深藍色的,上面印著調查局的徽標——一只眼睛嵌在齒輪中心,周圍環繞著橄欖枝與劍。
“正式入職協議。”山魈將文件推過桌面,“仔細閱讀,特別是標紅的部分。一旦簽署,就沒有回頭路。”
江淮翻開文件,密密麻麻的條款令人眼花繚亂。他跳過那些常規的保密條款和責任豁免聲明,目光落在幾段標紅的文字上:
“簽署人確認理解并接受工作性質可能導致的非物理性傷害,包括但不限于精神污染、記憶篡改、人格異化及現實認知扭曲...”
“簽署人同意在必要時接受記憶封鎖、精神凈化及其他確保行動安全的程序...”
“簽署人確認理解調查局工作人員的平均壽命預期及高傷亡率...”
“相當直白,不是嗎?”山魈觀察著他的反應,“我們不相信用美好謊言招募來的人員能在真正的危機中保持忠誠。”
江淮翻到最后一頁,拿起桌上的鋼筆。筆桿冰冷沉重,筆尖落在紙面上的瞬間,他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仿佛有什么東西輕輕撥動了他的神經。
“筆內有生物識別模塊。”山魈解釋,“它已經記錄了你的DNA、心率模式和微神經反應。從現在起,你就是調查局的正式成員,代號...”他頓了頓,看向墨淵。
“‘靈視’。”墨淵接話,“基于他的能力特點。”
山魈點頭:“江淮,代號靈視,級別一星探員,暫時歸入墨淵的小組。”他按下桌上的通訊器,“讓林瑤進來。”
辦公室門滑開,一位年輕女子大步走入。她約莫二十七八歲,齊肩黑發利落地束在腦后,身著合身的深色制服,肩章上別著調查局的徽標。她站姿筆挺,眼神銳利如鷹,渾身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氣場。
“山魈先生。”她向負責人點頭致意,然后瞥了一眼江淮,眉頭微蹙。
“林瑤,這位是江淮,代號靈視,新加入的特別顧問。”山魈介紹道,“他將暫時與你搭檔,參與日常案件調查。”
辦公室里空氣瞬間凝固。林瑤的表情從禮貌轉為難以置信,最后定格在明顯的不悅。
“請原諒我的直白,先生。”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但我正在追查一連串復雜的案件,需要一個基于證據和邏輯推理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她再次看向江淮,“一個‘特別顧問’。”
特別顧問四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帶著明顯的諷刺意味。
“江淮的能力對某些類型的案件會有幫助。”山魈的語氣不容反駁,“這是命令,不是建議。”
林瑤的下頜線條繃緊了,但她只是微微頷首:“明白,先生。”
“你們可以走了。”山魈坐回椅中,注意力已經轉向桌上的文件,顯然認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走出山魈的辦公室,林瑤的步伐快得讓江淮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她在一條相對僻靜的走廊突然停步,轉身面對江淮。
“聽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來歷,也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說服了山魈先生。”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像冰錐般尖銳,“但我工作的方式是基于證據和邏輯,不是迷信和所謂的‘超自然能力’。在我的調查中,你必須遵循我的指示,不要用你的那套東西干擾我的判斷。明白嗎?”
江淮感到一陣火氣上涌。經歷了這一天的震驚、恐懼和最終下定決心的掙扎,他實在沒有心情應付這種毫無理由的敵意。
“我加入調查局是為了查清我父母失蹤的真相,不是來當任何人的跟班。”他回敬道,“如果你對我的能力有意見,可以向山魈先生提出,但在這之前,我們最好學會互相尊重。”
林瑤冷笑一聲:“尊重是靠自己爭取的,不是靠特殊待遇獲得的。我在警校以第一名畢業,在刑偵隊破了二十七起重大案件,然后被選拔進入調查局,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實力。你呢?憑什么剛來就獲得特別顧問的頭銜?”
“也許就憑我能看見你看不見的東西。”江淮不甘示弱。
“哦,是嗎?”林瑤從口袋中取出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一枚造型古怪的金屬徽章,“這是我剛從現場帶回來的證物。告訴我,你的‘能力’從上面看到了什么?”
江淮盯著那枚徽章。它由某種暗色金屬制成,表面刻著復雜的紋路,中心嵌著一顆已經失去光澤的紅寶石。乍看之下,它只是一件普通的古董首飾,但當他集中注意力時,徽章周圍開始浮現出一圈微弱的暗紅色光暈,像是干涸的血跡。
“有殘留的能量...暗紅色,像血。”他描述著自己的感受,“還有一種...饑餓感。”
林瑤的表情有瞬間的動搖,但很快恢復了懷疑:“很詩意的描述,但毫無用處。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枚徽章來自十八世紀的一個秘密社團,上面的金屬成分異常,紅寶石內檢測到微量放射性。這些都是可驗證的事實,不是模糊的感覺。”
“那你為什么還要問我看到了什么?”江淮反問。
“為了證明我的觀點——你的所謂能力提供不了任何確鑿的證據。”林瑤收回證物袋,“在接下來的合作中,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她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明天早上八點,三號會議室,我們要分析一系列異常死亡事件。別遲到。”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江淮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心中的煩躁。他注意到走廊墻壁上有一片不起眼的陰影,形狀隱約像一只注視的眼睛。當他定睛看去時,它又消失了。
“習慣就好。”墨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盡頭,“林瑤是局里最年輕的組長,也是最有天賦的調查員之一。她對超自然能力的懷疑...有其個人原因。”
“什么原因?”
墨淵搖搖頭:“如果她愿意,她會告訴你的。現在,我帶你去辦理入職手續。”
接下來的程序比江淮想象的更加繁瑣。除了簽署大量文件外,他還被采集了血液、毛發和唾液樣本,進行了全面的身體掃描,最后被帶到一個布滿奇怪儀器的房間,進行“靈能基準測試”。
“放松,只是測量你的基本參數。”技術人員告訴他,同時調整著機器上的旋鈕。當儀器啟動時,江淮感到一種奇怪的抽離感,仿佛自己的意識被短暫地拉出了身體,從高處俯視著整個房間。
測試結束后,墨淵交給他幾樣物品:一張新的身份卡、一部特制的加密通訊器、一枚可以隨時呼叫支援的緊急信號器,以及一本厚厚的《調查局新人手冊》。
“你的住宿已經安排好了,在基地的生活區。”墨淵領著他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扇普通的房門前,“明天開始,你將接受基礎訓練,同時配合林瑤的調查。”
房間簡潔得像酒店的標準化客房,唯一的個人痕跡是床頭柜上放著的一個相框——里面是他和父母的合影。江淮拿起相框,指尖輕輕拂過父母微笑的面容。
“這是...”
“從你的公寓取來的少量個人物品。”墨淵說,“在調查局工作,你的舊生活必須暫時放下。對外,你已經接受了一份海外研究機構的工作,短期內不會回國。”
江淮放下相框,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他曾經那么渴望平凡的生活,現在卻主動踏入了這個隱藏在世界表象之下的領域。
那天晚上,江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房間太過安靜,聽不到街上的車聲,也沒有鄰居的腳步聲,只有通風系統低沉的嗡鳴。他起身打開《調查局新人手冊》,在昏暗的燈光下閱讀起來。
手冊的內容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詳盡,從組織的架構歷史到各種超自然實體的分類,從安全協議到緊急情況處理程序。他在“人員傷亡統計”一章停留了很久,那一頁冷冰冰的數據揭示了這個工作的危險性——調查局外勤人員的平均職業生涯只有4.7年,因公死亡或失蹤的比例高達32%。
接近凌晨時,他終于有了睡意。就在他即將關燈的那一刻,通訊器突然發出輕微的震動。屏幕上顯示著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
“檔案庫,現在。有關你父母的消息。——關心你的朋友”
江淮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十五分。這明顯是違規的邀約,可能是陷阱,但“你父母的消息”這幾個字像鉤子一樣抓住了他。
猶豫片刻后,他穿上衣服,輕輕打開房門。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安全指示燈在墻角發出幽綠的光。憑著白天的記憶,他朝著檔案庫的方向走去。
基地的夜晚比白天更加詭異。一些白天緊閉的門現在微微開啟,門縫中透出奇異的光芒和難以名狀的氣味。在一個轉角處,他看見兩個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在用某種發出紫外光的設備清潔墻壁,那面上午還干干凈凈的墻壁此刻布滿了暗紫色的污跡,像是某種生物的黏液。
避開巡邏的安保人員,江淮終于來到了檔案庫門口。令他驚訝的是,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滑開了。
檔案庫內只亮著幾盞夜燈,書架和展柜在昏暗中投下長長的陰影,那些被封存的異常物品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活躍。他看見一個玻璃罐中的生物組織在緩緩搏動,一副掛在墻上的鎧甲手指微微抽搐。
“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深處傳來。
江淮循聲走去,在古籍區看到了鍵盤的身影。技術顧問正站在一架移動梯子上,從最高層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皮質封面書籍。
“那條信息是你發的?”江淮問。
鍵盤爬下梯子,將書放在桌上:“是的。我知道這違反規定,但有些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他翻開書頁,指向一張手繪的插圖。圖中是一柄黑色的短刀,與江淮記憶中父親收藏的那把一模一樣。圖下方的文字是一種他不認識的語言,但其中幾個詞與父母筆記中經常出現的符號相似。
“這是什么?”江淮問。
“影之刃,古代遺物之一,據說能切割現實與虛幻的邊界。”鍵盤低聲說,“你父母的最后一項任務,就是尋找它。”
江淮盯著插圖,記憶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我小時候見過它。在我父親的書房里。”
鍵盤的表情變得嚴肅:“根據記錄,影之刃在十五年前被你的父母找到并帶回調查局,但在你父母失蹤的那天晚上,它也從保管庫中消失了。”
江淮感到一陣寒意:“你是說...”
“我不相信你的父母會偷走它。”鍵盤快速說,“但我查閱了當年的記錄,發現了一些被刻意掩蓋的細節。你父母失蹤前一周,曾提交過一份報告,警告某個‘現實薄弱點’正在擴大,需要立即采取措施。但這份報告被當時的負責人壓下了。”
“為什么?”
鍵盤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的負責人已經在五年前的一次任務中犧牲,很多相關記錄也被加密或銷毀。但是...”他壓低聲音,“我找到一個幸存者,當年負責看守保管庫的警衛。他退休后住在城西,也許他知道些什么。”
他將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塞進江淮手里:“小心點,如果山魈先生知道我在調查這個...”
檔案庫的門突然被打開,燈光大亮。林瑤站在門口,雙臂交叉在胸前,臉上掛著“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她冷冷地說,“第一天就違反安全條例,深夜擅闖限制區域。你是嫌自己的職業生涯太長了,還是覺得調查局的紀律形同虛設?”
鍵盤嚇得幾乎跳起來,匆忙合上書本:“林組長,這是誤會,我只是...”
“閉嘴,鍵盤。”林瑤的目光如刀般掃過技術顧問,然后回到江淮身上,“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立刻回房間,我當今晚什么都沒看見;要么我上報山魈先生,你明天就可以打包走人。”
江淮握緊手中的紙條,深吸一口氣:“我回房間。”
林瑤點點頭,側身讓出通道。當江淮經過她身邊時,她低聲說:“記住,調查局不是為你個人追查私仇的工具。如果你不能遵守規則,我會親自確保你離開。”
回到房間,江淮攤開手掌,看著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條。退休警衛的名字是陳建國,住址在城西的老城區。
窗外,虛擬屏幕顯示的人造夜空正漸漸泛白,模擬著黎明的到來。在這個隱藏在地下的世界里,晝夜交替只是又一組數據,但對于江淮而言,這將是他在調查局的第一個正式工作日。
他將紙條小心收好,知道自己剛剛踏上的這條路,遠比想象的更加曲折和危險。而林瑤的敵意、父母的秘密、還有那把能切割現實邊界的影之刃,都只是謎團的開始。
晨光初現時,他穿上嶄新的制服,別上那枚眼睛與齒輪的徽章,準備面對一個不再平凡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