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鳴咧開的嘴角,在看到眼前海浪滔天的景象時,微微收斂了半分。
他們那輛破舊的三輪摩托突突一路,遠沒有李沐月那輛車來得快。
等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趕到海邊時,墻上的掛鐘早已走過了十點。
退潮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露出的礁石灘比昨天更加廣闊,但也意味著,留給他的時間更少了。
徐一鳴便將肩上的蛇皮袋和工具一股腦地扔在了一塊相對平坦的礁石上。
他沒有絲毫猶豫,從袋子里抽出一捆嶄新的尼龍安全繩,開始往自己腰上纏繞。
那熟練的動作,瞬間刺痛了陳美清的神經。
“一鳴!你干什么?!”陳美清拔高了嗓門,“你瘋了?!你到這鬼地方來,不是……不是要下到那下面去吧?!”
她的手指著下方那近乎垂直的黑色峭壁,臉上血色盡褪。
徐一鳴頭也不回,手上動作飛快,將繩子的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一塊巨巖根部,還用力拽了拽,測試其牢固性。
“不然呢?好東西都在下面?!?/p>
“下面有什么好東西?!你不要命了!”
“錢?!毙煲圾Q終于轉過身,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滑落,“海鮮大酒樓的老板,六十一斤,高價收藤壺。我今天下去,沿著這石壁刮它個百十來斤,咱家的債,不就又能還上一大筆了?”
六十一斤!百十來斤!
這兩個數字砸得陳美清頭暈目眩。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恐懼。
她一把抓住徐一鳴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雨衣里。
“不行!絕對不行!我不同意!那可是幾萬塊,為了幾萬塊把命搭進去,你讓小姑怎么活!”
“小姑您放心,”徐一鳴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陳美清,“我以前在城里打零工,您忘了?給人家摩天大樓擦玻璃,比這高多了,也是這么吊著繩子。只要繩子固定好,比走平地還穩當!”
他當然沒干過。
但這番話,此刻卻成了最好的借口。
陳美清哪里肯信,只是拼命搖頭,淚水混著雨水一起往下淌:“那不一樣!那不一樣!下面是會吃人的海!一鳴,聽小姑的,咱不掙這個錢了,咱回家!大不了……大不了姑再出去找幾份工……”
看著小姑瞬間蒼老下去的臉,徐一鳴心中一酸,但腳下的步子卻更加堅定。
“小姑,再不下去,潮水就要漲回來了?!彼麙觊_陳美清的手,“到時候我想下,可就真下不去了!”
這句話,成了壓垮陳美清最后一道防線的稻草。
她知道自己侄子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松開手,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徐一鳴將工具別在腰間,利落地翻身,順著繩索,消失在濕滑的巖壁邊緣。
雨更大了。
陳美清無力地蹲下身,抱著膝蓋。
她死死盯著那根繃緊的繩索。
是自己沒本事,是自己這個當姑的沒用,才讓侄子要去拿命換錢。
那十幾萬的債,壓得這個家喘不過氣,如今,更是要把她唯一的親人推向深淵。
就在這時,下方傳來徐一鳴的聲音,被海浪聲襯得有些模糊。
“小姑!手機!幫我拍視頻!”
陳美清一個激靈,這才想起還有正事。
她顫抖著手,從徐一鳴留下的防水袋里掏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將鏡頭對準了下方那個在風雨和海浪中若隱若現的渺小身影。
靠近海面的巖壁終年被海水侵蝕,上面覆著一層滑膩的青苔,幾乎無處落腳。
徐一一鳴開始的動作顯得有些狼狽,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吊在繩索上,一邊要竭力穩住身形,對抗著腳下浪濤的吸力,一邊還要用鏟刀去撬那些死死吸附在巖石上的藤壺。
他艱難地挖下了兩個,手臂便傳來一陣酸麻。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隨著身體逐漸適應了這種懸吊狀態,他體內的那股神秘力量開始悄然運轉。
原本酸麻的肌肉迅速恢復,五感在海浪的咆哮中變得異常敏銳。
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處可以借力的巖縫,能精準地判斷出鏟刀切入藤壺根部的最佳角度。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穩。
鏟刀飛舞,清脆的敲擊聲連成一片,那些外殼堅硬如石的鬼腳們,在他手下成片成片地脫落,掉進他腰間掛著的網兜里。
四十分鐘過去,第一個網兜已經裝得滿滿當當。
這活兒,遠比任何單純的體力勞動更耗費心神和力氣。
換做是以前的他,此刻恐怕早已力竭,連抬起胳膊都困難。
可現在,他只是感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疲憊。
他將第一個裝滿的網兜系在繩子上,朝上方大喊,示意陳美清拉上去。
第二個,第三個……第五個!
當第五個沉甸甸的網兜被拉上礁石時,陳美清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夠了,早就夠了!這都多少斤了?為什么還不肯上來?
她焦急地朝下方張望,鏡頭里的徐一鳴卻依舊貼在巖壁上,似乎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
而此刻的徐一鳴,雙眼正死死地盯著巖壁上一處不起眼的裂縫。
就在剛才,他一鏟刀下去,撬開一片巨大的藤壺時,竟從那裂縫的深處,看到了一抹異樣的、深紫色的幽光。
那不是巖石的反光,更像是什么東西……活物!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縫隙里的東西,比他今天采的所有藤壺加起來,還要值錢!
他心中狂喜,調整了一下身形,準備伸手去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的瞬間——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個遠超之前所有浪頭的滔天巨浪,毫無征兆地從海平面上直立而起,狠狠地朝著巖壁拍了過來!
“一鳴——!??!”
手機鏡頭劇烈晃動,畫面中,徐一鳴那渺小的身影瞬間被那山崩海嘯般的白色浪潮徹底吞沒。
陳美清凄厲的尖叫,被狂暴的海浪聲撕得粉碎。
手機從脫力的指間滑落,屏幕磕在濕漉漉的礁石上,瞬間碎裂成一張蛛網。
但她已經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了。
沒了……
一切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