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掩帕陰聲道:“明擺著的事,倒也不能怪皇上不要他,任誰遭遇當年之事,也做不到沒有一絲芥蒂吧?”
茗嫻心下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即使結果不如人意,她也絕不會怨怪明堯,畢竟這是大人之間的爭端,明堯是無辜的,
“本就只是走個過場,能否入選,我不強求,你也不必在這兒奚落明堯,我不求他出人頭地,只求他平安無虞,回來了也好,至少往后我可以日日見到他,母子團聚,不必忍受分離之苦。”
下人是小跑進來的,他喘了口氣才又繼續道:“隨行的還有位周公公,說是得出去聽旨呢!”
落選沒有圣旨,既是有旨,那就有希望!
茗嫻先行一步,到院中去,老夫人焦躁的直跺腳,“明堯這小子肯定當不了伴讀,可為什么會有圣旨呢?糟了!可別是他在宮里惹了什么禍端,連累我們宋家!”
老夫人慌忙往外走,心月追過去,扶著老夫人跨過門檻,只等著看好戲。
茗嫻匆忙行至院中,見到闊別幾日的兒子,她再也顧不得禮儀,兩步并作兩步,上前抱起明堯,“好孩子,你終于回來了!”
明堯歪頭依偎在母親肩頭,小手緊緊的擁住母親,感受著母親那熟悉的氣息,“娘親,孩兒好想你呀!”
盡管他還想在母親懷中再賴一會兒,但有件重要的事不能耽擱,“娘親,周公公在等著呢!咱們還是先聽旨吧!”
經兒子一提醒,茗嫻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渾忘了規矩。她依依不舍的放下孩子,老夫人急切的詢問,
“我孫子沒惹什么禍事吧?”
周公公不意多言,“圣旨在此,宋南風家眷聽旨。”
眾人皆跪下,但見公公展開圣旨,細聲細語的宣讀,“刑部侍郎宋南風之子宋明堯,年方五歲,天賦異稟,聰穎好學,特召入皇宮,伴讀于宗親皇嗣之側,以示督促,共同精進,欽此!”
老夫人還在想著,若明堯惹了禍端,她該怎么推卸責任,她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將明堯不是南風親生兒子的事道出,然而這圣旨的內容卻出乎意外,
“什么?明堯居然中選了?”
“是啊!宋小公子中選了,”周公公笑吟吟的道著恭賀,奉上圣旨,茗嫻心生詫異,但還是雙手接過,“臣婦叩謝圣恩。”
這圣旨雖輕,落在她手中卻極其沉重,這幾日茗嫻都在思忖,承瀾滴血驗親之后會如何對待明堯?
那日進宮,單獨面見承瀾的時辰太短,茗嫻沒機會與他商議這些細節,今日這圣旨已然暗示了承瀾的態度。
他只將明堯當伴讀養在宮中,可見他并不愿公開明堯的身份。
茗嫻并未因此而失望,反倒暗松一口氣。至少承瀾已然確認明堯是他的骨肉,那么她父兄的案子是不是就能重審了?
她命人給周公公賞銀,周公公笑呵呵接過,特地交代,“勞煩夫人明日帶著小少爺入宮,向宮里的主子謝恩,您再順道瞧一瞧孩子們今后的住處,也好放心。”
她也能隨行入宮一趟?這可是好事,明兒個她得找借口再去見一見承瀾,再次請求為父兄翻案!
囑咐過罷,周公公告辭離去。
將人送走后,茗嫻這才牽著明堯,行至老夫人身邊,特地提醒道:“你祖母說,若是中選,賞你二百兩呢!”
老夫人只當明堯會落選,這才夸下海口,哪料明堯竟會中選,尷尬的老夫人打岔道:
“明堯還小,哪能收這么多銀子?我先幫他保管著。”
這話茗嫻已聽了六年,若擱從前,她不會再追問,以免鬧得太難堪,但如今她不想再忍了,
“才剛周公公說了,讀書騎射所用的器具皆由宮中準備,我們得依照清單出銀子,現在明堯正是用銀子的時候。”
眼瞧著老夫人黑著臉,心月立馬幫腔,“婆母只是圖個吉利,隨口一說,姐姐沒必要抓著這一句不放吧?”
心月避重就輕,試圖攪亂局面,將責任推給茗嫻,茗嫻鎮定自若,反將一軍,
“婆母信佛,她說的話,佛祖菩薩可都聽得到,那就該兌現,方得吉利,否則便是打誑語,佛祖會怪罪的。”
一句佛祖,猶如一座五行山,壓得老夫人吭哧癟肚,半晌道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心月月眸微轉,低頭望向明堯,
“明堯,你來說說,哪有孫子追著祖母要賞銀的?你讀的書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明堯也不明白母親今日為何堅持要祖母出賞銀,但他始終堅信,母親并非無理取鬧之人,她所做之事皆有她的道理。
祖母推諉拖延了這么多年,他也曾委屈難過,卻一直沒敢計較,既然今兒個母親肯為他做主,那他就不需要問什么因由對錯,合該站在母親這邊。
“書上寫著尊老愛幼,孫兒十分敬重祖母,時常給您捶背捏腿,祖母肯定也很疼愛孫兒吧?只可惜往后孫兒要入宮讀書,不能時時在您跟前盡孝。
若文房四寶皆是祖母為孫兒購置,那孫兒用著也歡喜,每每寫字都會想起祖母,將來出人頭地,定會報答祖母的大恩!”
心月萬萬沒想到,這番話竟會出自一個五歲孩童之口!他怎會在片刻間找出這般合理的借口,答得滴水不漏?若非她親眼看到他才進門,就會懷疑他提前跟他母親串通過。
茗嫻還在思量著,兒子若是怯場答不出來,她便會幫腔,哪料明堯竟答得頭頭是道,欣慰的茗嫻輕撫著他的小腦袋,
“明堯也是惦念您呢!婆母您不會讓明堯失望的吧?”
這小子一向嘴笨,怎的今兒個竟是伶牙俐齒?老夫人的額頭又多了幾層褶子,驟然瞄見兒子歸來的身影,她那略有些昏花的雙眼亮了一瞬,立馬招手示意,
“南風你回來得正好,你來評評理……”
老夫人指控茗嫻要求她拿出二百兩銀子一事,直言兒媳不給她面子,故意擠兌她。
得知明堯中選,宋南風眸閃詫色,但當著孩子的面兒,他并未多做評判,只溫然一笑,
“入選伴讀是喜事,的確該賞。家里不差這點兒銀子,去賬房支用即可。”
賬房是公賬,茗嫻在管,她要的是老夫人自個兒的私房銀,
“是不缺,但你也知道,多少個參選者里頭才選出十六個伴讀,此乃宋家的榮耀,光宗耀祖之事,理當嘉獎,長輩的獎賞是對明堯的鼓勵。”
宋南風眉峰一挑,聲音漸冷,“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茗嫻妥協了五年,結果呢?除了得一句知書達理的夸贊之外,沒有任何實際好處。他們宋家人都只會占便宜,從不愿付出,這一次,茗嫻可不會再任由宋南風和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