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丟下孩子,單獨見皇上,難免惹人非議,承瀾也沒說不許明堯跟著,于是茗嫻試探著拉起明堯的小手,跟在圣駕后方,去往寧心殿。
明堯跟在后方,看著坐輦之上,皇帝那威嚴的背影,莫名忐忑,他不自覺的緊抓著母親的手指。
到得寧心殿,吳懷恩便將宋明堯帶至偏殿,正殿內只余茗嫻。
大殿間的銅爐中燃著沉香,卻無法令茗嫻寧心靜氣,她不確定承瀾的意圖,便沒有主動開口,承瀾一直翻看著奏折,默不作聲,這樣的沉寂如一根繩索懸在茗嫻的頸間,令她感到窒息。
僵持了好一會兒,茗嫻紅唇微啟,“方才皇上說,有人呈上證據,臣婦可否一觀?”
承瀾長睫半垂,手持朱筆在奏折上寫下寥寥數語,而后便將其合上,撂至一旁,“證據已經被你帶進了皇宮。”
他所謂的證據,指的是明堯?
方才在宮道上,茗嫻就覺得奇怪,若真有證據,沒必要刻意宣揚,可承瀾卻當著眾人的面兒提及她父親的案子,多半只是為單獨召見她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此刻承瀾的話越發篤定了茗嫻的猜測,“想必皇上已經滴血驗親,確認了明堯的身世。”
承瀾抬眉掠她一眼,晴藍繡芍藥襦裙盡顯端方,她的儀容并不妖冶,可再怎么素雅的裝扮,也無法令承瀾相信她沒有野心,只因她的舉止看似無意,實則都太過巧合,讓人不得不懷疑她的動機,
“你既知曉此事,為何當年不提,待朕登基之后才道出實情?”
迎上承瀾那質疑的眼神,茗嫻未敢撒謊,如實道:“當時臣婦中了藥,神志不清,并不曉得對方是誰,前幾日聽母親提及,方知那個人有可能是皇上。
但臣婦仍舊不敢相信,想著可能是有什么誤會,直至那日入宮,看到皇上手背上有傷口,臣婦這才篤定。”
她答得有理有據,但此事仍有疑點,“當年朕也中了藥,你應該有所耳聞,就不曾聯想過?”
為了消除他的疑心,道明來龍去脈,茗嫻只能逼著自己去回憶那場噩夢,
“臣婦也曾猜測過,但當時有個丫鬟站出來,說與您**一度的人是她,您也沒否認,臣婦便信以為真,未再懷疑過,只當欺凌自己的另有其人……”
說到后來,茗嫻攏于袖中的指節不自覺的發抖,呼吸也變得急促,她緊掐著指腹,希望能盡快從噩夢中抽離,可那些殘忍的畫面一旦浮出,便不停的在她腦海中回放。
茗嫻心悸難舒,渾身發軟,站立不穩的她下意識扶住一旁的椅子,勉強坐下。
承瀾端坐在龍椅上,冷眼看她做戲,但她竟然將自己的手背都扣破了皮,滲出血來!瞧她那失儀的狀態,不像是偽裝,似乎真的是被過往給吞噬,可這罪責又在誰?
“你們趙家為了逼朕退婚,不惜給朕下藥,卻害了自家女兒,你要怪就怪你的家人,若非中藥失去理智,朕又豈會欺凌一個弱女子?”
趙頌嫻的帳,茗嫻自會找機會清算,眼下時機不對,她也就沒提真相,“臣婦雖然震驚,可細思之下也明白,皇上是無辜的,臣婦不敢怨怪皇上,只怨蒼天捉弄,被攪入這渾水之中。”
緩了許久,茗嫻這才回過神來,她勉強站起身,不敢在承瀾面前繼續坐著。
目睹她情緒失控,小山眉倒蹙的倉惶模樣,承瀾沒再追問,只沉聲下令,“說出你的訴求。”
關于滴血驗親的經過,承瀾一句也不多提,仿佛那是恥辱的回憶,就該被塵封。也許對承瀾而言,她是什么臟東西吧?明堯的存在令承瀾不得不面對她,可他又不愿與她過多糾纏,這才言簡意賅。
察覺到承瀾的嫌惡,茗嫻默默后退兩步,盡量離他更遠一些,“臣婦懇請皇上重審此案,若我爹真的貪墨巨款,任由皇上處置,為民除害,但若父兄是冤枉的,還請皇上放了他們。”
她就此停頓,承瀾狐疑的審視著她,“還有什么訴求?一并道出。”
茗嫻星眸半垂,態度恭順,“臣婦并無其他訴求,只求為父兄申冤得雪。”
“朕已將明堯接入宮中,你既是明堯的生母,不打算隨他一起入宮?”
承瀾那看似溫和的墨瞳銳利如鷹,茗嫻暗自權衡,如若承瀾公開明堯是皇子,那就證明他對前塵并不介意,可他只讓明堯以伴讀的身份入宮,可見承瀾還是對被下藥一事耿耿于懷,他不可能給她位分,她若進宮,身份豈不更尷尬?
但凡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必然會被承瀾認定她貪慕虛榮。
思及此,茗嫻毅然搖首,“明堯能入宮做伴讀,是他的榮幸,臣婦是宋家兒媳,不能入宮。”
“怎么?舍不得宋夫人的身份?”
大殿之中,他的反問如鐘鼓,一字一句,敲擊著茗嫻的心臟。
平日里茗嫻還能從宋南風的神情間猜出他的心思,但承瀾不是尋常人,曾經他與她姐姐有婚約時,她與承瀾時常見面,還算相熟,可后來他經歷變故,兩人沒怎么再見過,自泥沼到云端,歷經人情冷暖的承瀾早已蛻變,他的眼神似幽潭,茗嫻再怎么仔細觀察,也看不出波瀾。
如今她最厭惡的便是宋夫人三個字,她做夢都想逃離宋南風那條毒蛇,可她必須留在宋家,才能查出宋南風污蔑她父兄的證據,只是這話說不得。斟酌片刻,茗嫻才道:
“當年臣婦突遭變故,清譽盡毀,無人敢娶,只有宋南風愿意娶我,替我解圍,全了趙家的聲名。這份恩情,臣婦無以為報,即便如今找到了明堯的生父,臣婦也不能忘恩負義,離開宋南風,令他難堪。”
承瀾眉弓微壓,“朕的女人,豈能為臣妻?你若不肯入宮,那么明堯的身份也不能公開,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