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被釘在了下午三點零七分。
窗外的飛鳥凝固成灰藍天空中的一個墨點,鄰座那位剛剛舉起咖啡杯的女士,臉上愉悅的弧度永恒定格。空氣中彌漫的咖啡香與甜點氣息不再流動,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之中。一切都靜止了,除了沈清辭,以及她高跟鞋敲擊在橡木地板上發出的、清晰到近乎殘忍的“篤、篤”聲。
她是“秩序會”的S級管理員,代號“規尺”。而這里,是一家發生了“異常停滯”的普通咖啡館,她的新任務地點。
沈清辭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裝套裙,身形纖長,步履從容。她沒有理會周遭這超現實的一幕,目光精準地鎖定了咖啡館最深處,靠窗的那個卡座。
那里坐著一個少年。
或者說,一個看起來像是少年的“存在”。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毛衣,柔軟的黑發垂在額前,側臉對著她,正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撥弄著面前一杯懸浮在空中的咖啡液滴——那液滴違背了重力,如同一顆渾圓的、不規則的寶石,在他蒼白的指尖下緩緩旋轉,變幻著形態。
他是這里唯一的變量,是這片死寂時空里唯一蠕動的“錯誤”。
沈清辭在他桌前站定,影子輕輕覆蓋了他面前的桌面。她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用那雙冷靜得如同精密儀器般的眼眸,審視著他。他看起來干凈、無害,甚至帶著一種易碎的精致感,與檔案里那個標注著猩紅“Apollyon”(毀滅級)的代號“歸零”毫不相干。
少年終于緩緩轉過頭。
他的眼睛是極其純粹的黑色,像是沒有星辰的永夜,深邃得能將所有的光與聲音都吸進去。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沒有驚訝,沒有警惕,反而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煩。
然后,他開口了。聲音清冽,帶著一點點剛睡醒似的慵懶沙啞,卻像一把冰冷的小錐子,刺破了這片凝固的寂靜:
“這位女士,”他微微蹙起眉,語氣里滿是真摯的困擾,“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沈清辭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上千次任務,目標物的反應千奇百怪,咆哮、恐懼、攻擊、哀求……但被指責“吵到眼睛”,確是頭一遭。
她沒有被他無厘頭的指控帶偏,面容依舊平靜無波,連聲音都穩定得如同一條直線:“顧云深先生。根據《異常現象收容與管理條例》第7條第3款,你因涉嫌引發‘局部時空凝滯’及‘物理規則篡改’,現由我,‘秩序會’S級管理員沈清辭,對你實施緊急收容。”
她手腕一翻,一個泛著冷銀色金屬光澤的微型終端出現在她掌心,屏幕亮起,投射出一份閃爍著藍色光芒的電子文書,標題正是《Apollyon級異常體收容協議》。
“請配合我的工作,簽署這份協議。”
顧云深的目光慢悠悠地從她臉上,滑到她手中的終端,再滑回她臉上。他完全沒有去看那份足以讓任何知情人肝膽俱裂的協議內容,反而像是發現了什么更有趣的東西,唇角勾起一個極淺、卻足以讓周遭失去顏色的弧度。
“協議?”他輕輕歪了歪頭,眼神里透出一股天真又惡劣的探究,“沈清辭……你的名字,念起來,像冰碎掉的聲音。”
他完全無視了那份收容協議。
緊接著,他做了一個讓沈清辭都未曾預料到的動作。他抬起手,那原本撥弄著咖啡液滴的指尖,不知何時夾著一張對折的、質感奇特的暗紋紙。紙張是深邃的墨藍色,上面流動著細微的、如同星屑般的光點。
他將那張紙,輕輕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到了沈清辭面前的桌面上。
動作間,他的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了她握著終端的手背。
一瞬間,沈清辭感到一種奇異的觸感。不是溫度,他的指尖甚至是微涼的。那更像是一種……規則的漣漪。仿佛他指尖所及之處,世界的底層代碼被輕輕擾動,泛起微瀾。一種極其微弱,卻本質上是“混沌”的感覺,順著她的皮膚,試圖滲透進她高度秩序化的能量場。
沈清辭的能量場自動運轉,將那絲異樣感瞬間撫平、湮滅。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接觸只是錯覺。
“這是什么?”她問,目光落在那張神秘的紙上。
顧云深笑了起來,那笑容瞬間沖淡了他眼底的永夜,變得璀璨而迷人,卻也更加危險。他身體微微前傾,越過小小的咖啡桌,拉近了與沈清辭的距離。他身上清冽干凈的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能量味道,隱隱傳來。
“關我一輩子,”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目光緊緊鎖住她,一字一句地說,“還是,養我一輩子。”
“選一個。”
沈清辭垂眸,伸手展開了那張對折的紙。
頂頭是幾個優雅而霸道的花體字——《伴侶共生協議》。
饒是沈清辭見多識廣,此刻握著紙張邊緣的指尖,也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這份協議的離譜程度,遠超她的預估。條款更是駭人聽聞:
·第一條:甲方(沈清辭)需對乙方(顧云深)負全部責任,包括但不限于生活起居、情感需求及人身安全。
·第二條:乙方享有永久陪伴于甲方身邊的權利,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遺棄或疏遠乙方。
·……
·最后一條:協議生效后,乙方的一切(包括力量、忠誠與生命)歸屬甲方所有。
這根本不是協議,這是一份單方面的、偏執的、充滿占有欲的……賣身契。
沈清辭抬起眼,重新對上顧云深那雙充滿期待和勢在必得的眼睛。周圍的空氣似乎因為他無聲散發的能量而變得更加粘稠,凝固的時空都開始微微震顫,仿佛承受不住他此刻的情緒。
她輕輕地將那份《伴侶共生協議》放回了桌面。
然后,在顧云深驟然亮起,仿佛盛滿了整個星河的目光中,她用那平直、冷靜,不帶任何感**彩的嗓音,清晰地回答:
“我拒絕。”
她將手中的銀色終端再次往前遞了半寸,屏幕上《收容協議》的冷光,與那張墨藍色紙張上的星屑光芒冷冷地對峙著。
“顧云深先生,請簽署這份《收容協議》。你還有三分鐘時間考慮。三分鐘后,若未獲得你的配合,我將有權采取強制收容措施。”
瞬間,顧云深眼底的星河寂滅了。
那雙眼睛重新變回了吞噬一切的永夜。他周身的空氣開始扭曲,桌面上的咖啡杯發出細微的、瀕臨破碎的嗡鳴。他靜靜地看著沈清辭,不再是那個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少年,而是一個被觸怒了的神祇,或者說……一個即將失控的、毀滅性的力量集合體。
“強制?”他輕輕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可笑的笑話。
整個凝固的咖啡館,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如同玻璃即將碎裂般的咔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