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人間煙火氣,終究沒能徹底熨平這一晚的驚心動魄。回到吳澤辰位于市中心的頂層公寓時,窗外已是星河寥落,城市的霓虹在腳下沉默地流淌,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光河。
指紋鎖發(fā)出輕微的“嘀”聲,門應(yīng)聲而開。玄關(guān)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柔和的光線傾瀉下來,照亮了纖塵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和墻上那幅價值不菲的抽象畫。這里的一切都彰顯著秩序、奢華與絕對的掌控感,與剛才便利店那份嘈雜的溫暖、醫(yī)院里生死一線的混亂,形成了過于鮮明的對比。
吳澤辰脫下沾染了硝煙與消毒水氣息的外套,習(xí)慣性地想要掛進衣帽間,動作卻在中途頓住。他看向羅秋衣,她正安靜地換上柔軟的拖鞋,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斂去的疲憊與…某種他難以精準(zhǔn)捕捉的游離。
“先去泡個熱水澡,我已經(jīng)放好了水。”他走到她身邊,聲音是刻意放緩的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他伸手,想將她頰邊一縷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刻,羅秋衣幾不可察地微微偏了下頭。
他的手指在空中停滯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轉(zhuǎn)而拿起她隨意放在玄關(guān)柜子上的帆布包——那個與她此刻身處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舊包。
“不用,我沖一下就好。”羅秋衣的聲音有些沙啞,她避開他深邃的目光,徑直走向客房浴室。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她才允許自己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鏡子里映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眼角已有了細微的紋路,那是歲月與過往共同鐫刻的痕跡。手腕上那道淺褐色的舊傷,在明亮的燈光下愈發(fā)清晰。她下意識用拇指用力摩挲著那塊皮膚,直到它微微發(fā)紅發(fā)熱,仿佛這樣就能擦去某些不愿憶起的畫面。
熱水從花灑傾瀉而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面,也暫時包裹了她混亂的思緒。刀疤劉猙獰的臉、老鬼留下的潦草涂鴉、麥田里搖曳的金色、燒烤架上滋滋作響的肉串……最后,所有這些紛亂的影像,都定格成一張英俊卻冷漠的臉——林晨浩。
她以為自己早已放下。在決定接受吳澤辰,開始新生活的那一刻,她就將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連同所有的委屈與不甘,深深埋藏在了心底某個角落,用時間和努力筑起了堅固的堡壘。可為什么,僅僅是在工作中一次偶然的、隔著一整個宴會廳的遙遠一瞥,看到他與那位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并肩而立、接受眾人艷羨目光的畫面,就能讓這座堡壘產(chǎn)生如此清晰的裂痕?
尤其是在剛剛經(jīng)歷過生死邊緣的 adrenaline飆升之后,那種被刻意忽略的脆弱和孤獨,便如同水鬼般,悄無聲息地浮了上來。吳澤辰很好,好到近乎完美。他的保護,他的體貼,他的強大,都像這間公寓一樣,無可挑剔。可正是這種“無可挑剔”,有時會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她在他面前,必須也是“得體”的,不能流露出太多屬于“羅秋衣”本身的、那些不夠精致、甚至有些粗糲的過往和情緒。
她用力甩了甩頭,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連同水滴一起甩開。快速沖完澡,她換上干凈的居家服,走了出去。
吳澤辰并沒有休息。他坐在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邊放著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晃蕩。他換了家居服,頭發(fā)微濕,似乎也剛洗漱過。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尚帶著水汽的臉上。
“感覺好些了嗎?”他問,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嗯。”羅秋衣走過去,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與他保持著一段禮貌而舒適的距離。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微弱嗡鳴,充當(dāng)著背景音。
“秋衣,”吳澤辰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專注地落在她臉上,“我知道今晚的事情讓你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過去。無論是刀疤劉,還是……其他。”
他頓了頓,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見她只是垂著眼眸,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便繼續(xù)說了下去,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商場上慣有的、剖析問題的銳利:“但我希望你知道,那些都過去了。林晨浩選擇了他的家族,他的責(zé)任,他的人生軌跡已經(jīng)與你截然不同。他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婚姻,都建立在那次選擇之上。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他的話,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她試圖掩蓋的傷口。羅秋衣猛地抬起頭,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從辯駁。他說的是事實,冰冷而殘酷的事實。
“我……”她的聲音有些干澀,“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我們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陰影下,尤其是過去式的陰影。”吳澤辰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種安撫的力度,“你的價值,不需要通過與誰的比較來體現(xiàn),更不需要靠一段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感情來定義。你現(xiàn)在擁有的事業(yè),你身邊的人,”他深深地看著她,“我,才是你值得關(guān)注和投入的現(xiàn)在和未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單膝蹲下,這個姿態(tài)讓他得以仰視坐在沙發(fā)里的她,帶著一種罕見的、放低姿態(tài)的溫柔。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她放在膝蓋的手上,他的掌心干燥而溫暖,帶著一絲威士忌的酒意。
“秋衣,看著我。”他命令道,語氣卻不容抗拒。
羅秋衣抬起眼,撞進他深邃如夜海的眸子里。那里有毫不掩飾的占有欲,有強勢的保護姿態(tài),也有……一絲她無法忽視的、或許可以稱之為真心的東西。
“忘記他。”吳澤辰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在施下一個蠱惑的咒語,“你的世界里,只需要有我,就夠了。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保護你不再受任何傷害,包括……來自過去的困擾。”
他的話語,他的眼神,他包裹著她手指的溫暖,共同織成了一張細密而柔軟的網(wǎng),將她牢牢地籠罩其中。她感到一種矛盾的拉扯——一方面,理智告訴她,吳澤辰說的是對的,沉湎過去毫無意義;另一方面,情感上,那種被完全掌控、被要求徹底“忘記”的強勢,又讓她心底生出一點點微弱的不適與抗拒。
可是,她還能奢求什么呢?林晨浩已經(jīng)結(jié)婚,事實鐵一般擺在眼前。吳澤辰優(yōu)秀、專注,對她幾乎傾盡所有。她還有什么理由,為了一段早已被現(xiàn)實碾碎的感情,去辜負眼前這個愿意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男人?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迷茫和掙扎漸漸被一種妥協(xié)般的平靜所取代。她微微收攏手指,回應(yīng)了他的握緊。
“我知道該怎么做。”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給我點時間。”
吳澤辰的嘴角終于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他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卻篤定的吻。
“好,我等你。”他說,“無論多久。”
然而,在他低下頭的那一刻,羅秋衣的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膀,落在了窗外遙遠的天際線上。那里,城市的燈火與深沉的夜幕交融,模糊了邊界。就像她此刻的心,一半被他強勢的溫暖包裹,另一半,卻仍漂浮在無人可見的、回憶的冷寂深海里。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燒烤時炭火的溫度,鼻尖仿佛還能聞到麥田的清香,那是屬于她羅秋衣本身的、帶著泥土氣息的過去。而此刻,她身處云端,被精致奢華和強勢的愛意環(huán)繞,卻莫名感到一絲孤獨。
這一夜,頂層公寓的燈光很晚才熄滅。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某棟豪華別墅里,林晨浩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煙灰簌簌落下,他卻渾然未覺。助理剛剛發(fā)來的加密信息還停留在手機屏幕上,寥寥數(shù)語,匯報了青河鎮(zhèn)的騷動,以及……她安然無恙的消息。
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著復(fù)雜難言的情緒,最終都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冰冷的夜色中。有些選擇,一旦做出,便再無回頭路。他親手推開的人,如今已在別人的羽翼之下。而他,連一句關(guān)心的問候,都失去了正當(dāng)?shù)纳矸荨?/p>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緊繃的側(cè)臉,和無名指上那枚象征著婚姻與責(zé)任的鉑金戒指,冰冷,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