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秋衣出院回家已經一周了。
說是家,其實更像是被吳澤辰經營成了個設施齊全的特級護理病房。陽光是好,每天都明晃晃地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把客廳照得跟療養院宣傳冊上的照片似的,溫暖,但偶爾,也讓人覺得有點……過于安靜了。
她肩膀上的傷口愈合得不錯,醫生都說恢復速度驚人。但身體里的某種東西,好像比傷口愈合得慢一些。有時半夜,她會毫無征兆地驚醒,心臟在空蕩蕩的胸腔里怦怦直跳,黑暗中仿佛還能聞到廢棄工廠里那股鐵銹和灰塵混雜的、令人窒息的味道。這時,睡在旁邊的吳澤辰總會幾乎同時收緊環著她的手臂,他的呼吸噴在她頸后,帶著睡意的模糊,卻異常堅定:“沒事了,秋衣,我在。”
他的聲音,是驅散噩夢最好的良藥。
這天早上,羅秋衣是在一陣輕微的、帶著點焦糊味的香氣中醒來的。她趿拉著拖鞋走出臥室,果然看見吳大總裁正圍著那條她買的、印著小熊圖案的圍裙,跟平底鍋里的煎蛋較勁。其中一個的邊緣,明顯黑了一圈。
“哎呀,這個火候……”他皺著眉,手忙腳亂地想給那個失敗的煎蛋翻面,結果差點把蛋鏟飛到流理臺上。
羅秋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靠在門框上。“吳總,你這手藝,看來離開公司食堂和陳默助理,生活質量是斷崖式下跌啊。”
吳澤辰聞聲回頭,看到她,眼神瞬間柔化了,那點對著煎蛋的懊惱也煙消云散。“醒了?怎么不多睡會兒?”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用沒拿鍋鏟的那只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像是在確認一件易碎品的完好度,“感覺怎么樣?傷口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就是有點癢。”羅秋衣搖搖頭,目光越過他,落在那盤賣相不太好的早餐上,“不過看你這么折騰,我心理壓力有點大。下次還是讓阿姨來做吧,或者我來也行。”
“不行!”吳澤辰想都沒想就否決了,語氣是難得的強硬,但隨即又軟了下來,帶著點無奈,“醫生說了,你需要絕對靜養。我……我只是想親手給你做點吃的。”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看著你躺在那里的樣子,我……我心里不好受。”
羅秋衣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撞了一下。她知道,那場變故,受傷的是她,但吳澤辰心里留下的陰影,恐怕不比她輕。他這些天近乎偏執的細心照料,與其說是在照顧她,不如說是在彌補他自己心里那份揮之不去的后怕和愧疚。
她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抱住他,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隔著薄薄的居家服,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和平穩的心跳。“傻瓜,”她輕聲說,“都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而且,”她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能吃到吳總親手做的、帶著獨家焦香味的早餐,說出去不知道要羨慕死多少人呢。”
吳澤辰的身體放松下來,握住她環在他腰間的手,低低地笑了。“你就笑話我吧。”
最終,那頓早餐還是在羅秋衣“場外指導”下完成的。兩人擠在不算太大的廚房島臺邊,分食著那份邊緣微焦的煎蛋、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和牛奶。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長,交疊在一起,尋常,卻有種劫后余生的珍貴。
“媽和爸上午打電話來了,說下午過來看你。”吳澤辰一邊給她抹果醬一邊說。
“嗯,爸昨天還念叨著要給我燉他拿手的當歸烏雞湯呢,說是補血最好。”羅秋衣笑著點頭。經歷了綁架事件,吳老夫人和羅大柱之間的關系似乎也微妙地拉近了許多,至少,在共同關心她和吳澤辰這件事上,兩位老人空前地團結。
“讓他們別忙活了,你需要休息。”吳澤辰蹙眉。
“讓他們忙吧,不然他們心里更不踏實。”羅秋衣看得明白,“看著我能吃能喝,他們才能真的放心。”
正說著,門鈴響了。
吳澤辰起身去開門,來的是陳默。
“吳總,羅總。”陳默進來,先關切地看了看羅秋衣的氣色,“羅總看起來恢復得不錯,真是萬幸。”
“辛苦你了,陳默,這段時間公司的事多虧了你。”羅秋衣真誠地道謝。
“應該的。”陳默謙遜地點頭,隨即轉向吳澤辰,臉色稍微凝重了些,“吳總,有些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吳澤辰眼神微動,示意他去書房。
羅秋衣看著他們一前一后上樓的背影,心里明白,平靜的湖面之下,暗流從未真正停止涌動。趙虎雖然進去了,但他背后是否還有更深的關系網?陳氏集團的殘余勢力,真的就此徹底清除了嗎?還有那個在背后捅刀子,差點讓她工作室身敗名裂的“風尚設計”張磊,雖然已經破產入獄,但商業競爭里的明槍暗箭,從來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倒下就徹底消失。
她端起牛奶杯,小口啜飲著,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春光里。身體是虛弱,但她的腦子卻異常清醒。這次的事情,給她敲響了警鐘。無論是事業還是家庭,都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她和吳澤辰站得越高,覬覦的目光就越多,來自商業對手的,甚至可能來自……某些意想不到的角落。
過了大約半小時,吳澤辰和陳默從書房下來了。吳澤辰的臉色看不出什么異常,但羅秋衣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比剛才稍微緊繃了一些。
送走陳默,吳澤辰回到客廳,在羅秋衣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怎么了?公司有事?”羅秋衣問,語氣平靜。
吳澤辰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沒什么大事,一些后續處理。趙虎的案子還在深挖,看看能不能揪出更多隱藏的釘子。另外……”他頓了頓,“市場部監測到,最近有幾家之前和我們競爭過項目的公司,動作有點頻繁,小動作不斷。”
“樹欲靜而風不止。”羅秋衣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剛在國內穩住,歐洲那邊又剛起步,難免有人覺得有機可乘。”
“嗯。”吳澤辰捏了捏她的手指,“這些你不用操心,我會處理。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
“我知道。”羅秋衣把頭靠在他肩上,“但我不是瓷娃娃,澤辰。有些事,我也想心里有數。”她抬起眼看他,“尤其是,可能影響到我們這個家的事。”
吳澤辰低頭看著她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心里最后那點想要完全把她隔絕在風雨之外的想法動搖了。他愛的,不就是她這份柔韌和清醒嗎?她不是需要被完全保護在羽翼下的金絲雀,而是能與他并肩翱翔的鷹。
“好。”他最終承諾道,“以后有什么事,我不瞞你。”
下午,吳老夫人和羅大柱果然一起來了,大包小包提了不少補品和食材。吳老夫人拉著羅秋衣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眼圈忍不住又紅了:“瘦了,還是瘦了。這次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羅大柱則話不多,默默地去廚房,把他帶來的烏雞和藥材處理好,燉上了湯。濃郁的、帶著藥材清香的雞湯味漸漸彌漫開來,充滿了整個房子,有一種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媽,我真的沒事了,你看,活蹦亂跳的。”羅秋衣為了證明,還特意在原地輕輕跳了兩下,嚇得吳澤辰趕緊扶住她。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消停點吧!”吳老夫人拍著胸口,“這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是槍傷!可得仔細養著!”
“親家母說得對,”羅大柱也從廚房探出頭來,一臉嚴肅,“秋衣,聽話,好好養著。公司的事,有澤辰呢。”
羅秋衣和吳澤辰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和溫暖。這種被家人緊密包圍、略顯“**”的關愛,此刻顯得如此珍貴。
趁著吳老夫人去廚房看湯的火候,羅大柱走到羅秋衣身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秋衣,爸沒用,那次……沒保護好你,還成了你的拖累。”
“爸!”羅秋衣心里一酸,握住父親粗糙的手,“您說什么呢!是那些壞人太可惡!您和媽平安無事,就是對我最大的保護了。要不是為了救你們,澤辰也不會那么被動。”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而且,最后要不是您機警,趁亂給我使眼色,我可能也沒那么快找到機會解開繩子。”
羅大柱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只是反手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千言萬語,都在這一握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這種表面寧靜、內里暗藏波瀾的狀態下緩緩流淌。
羅秋衣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已經可以自己在家里慢慢散步,處理一些工作室不算太緊急的郵件和文件。她的副手很得力,在她休養的這段時間里,把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條,那個與國際品牌合作的項目也進展順利,首批設計樣品已經得到了對方的初步認可。
但她能感覺到,吳澤辰比之前更忙了。雖然他每天都會準時回家陪她吃晚飯,極力掩飾,但她還是能從他不經意間蹙起的眉頭,或者接電話時偶爾流露出的冷峻語氣里,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這天晚上,羅秋衣睡得不太踏實,半夜口渴醒來,發現身邊是空的。她披上外套走出臥室,看見書房的門縫里透出微弱的光。
她輕輕推開門,吳澤辰正坐在書桌后,對著電腦屏幕,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眉心擰成了一個結。
聽到動靜,他猛地抬起頭,看到是她,眼神里的銳利瞬間被擔憂取代。“怎么醒了?不舒服?”他立刻起身走過來。
“沒有,口渴了。”羅秋衣搖搖頭,目光掃過電腦屏幕,雖然看不太清具體內容,但隱約看到了幾個頻繁出現的詞,像“資金異常流動”、“海外賬戶”、“關聯交易”。
“很棘手嗎?”她輕聲問。
吳澤辰扶著她到旁邊的沙發坐下,自己去給她倒了杯溫水。“沒什么,一點商業上的小麻煩,很快就能解決。”他試圖輕描淡寫。
羅秋衣接過水杯,沒有喝,只是看著他。“澤辰,你答應過我的,不瞞我。”
吳澤辰在她身邊坐下,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疲憊。“是歐洲那邊。分公司開業后,業務拓展比預想的要快,也……觸動了一些當地老牌企業的利益。最近,他們在利用一些規則上的漏洞,給我們制造麻煩。另外,”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陳默查到,趙虎進去之前,可能通過某些隱秘渠道,轉移了一部分資金到海外,這筆錢的去向,很可能跟現在給我們制造麻煩的勢力有關。”
“內外勾結?”羅秋衣的心沉了一下。她最擔心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
“不排除這個可能。”吳澤辰眼神冷冽,“看來,有些人還是不死心,覺得隔著大洋,我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吳澤辰的語氣恢復了慣有的沉穩和決斷,“歐洲市場,我勢在必得。他們想玩,我就陪他們玩到底。正好,也趁這個機會,把藏在暗處的臭魚爛蝦都清理干凈。”他看向羅秋衣,眼神又柔和下來,“只是,原定等你身體好些我們就回去的計劃,可能要先推遲了。國內這邊,我需要先穩住陣腳,把內部的釘子徹底拔除。”
羅秋衣握住他的手。“推遲就推遲,沒關系。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共同面對。”她頓了頓,補充道,“我的工作室在國內根基更穩,也許……在某些方面,我還能幫到你。”
吳澤辰看著她,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驚人,里面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他心中那點因麻煩而生的煩躁,瞬間被一股更強大的暖流沖散了。
“好。”他俯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我們一起。”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羅秋衣正在翻看工作室送來的新一季面料樣本,門鈴又響了。來的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艾倫,那位在歐洲開業晚宴上認識的知名品牌負責人。
“羅!天哪,聽到你遭遇意外的事情,我真是擔心壞了!”艾倫一進來,就給了羅秋衣一個熱情的、小心翼翼的擁抱,“你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感謝上帝!”
“艾倫,你怎么來了?”羅秋衣又驚又喜。她并沒有把自己受傷的詳細情況告知太多人,尤其是國外的合作伙伴。
“我們合作的項目進展非常順利,我正好需要來亞洲考察一些新的供應商,就想著一定要親自來看看你。”艾倫真誠地說,他帶來了精致的禮物和一束漂亮的鮮花,“我們的合作系列市場反響非常好,董事會已經決定,要跟你的工作室簽訂更長期的戰略合**議。你可是我們打開東方市場最重要的伙伴,你可不能有事。”
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和認可,讓羅秋衣十分感動。“謝謝你,艾倫。我已經好多了,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
艾倫坐下后,閑聊了幾句,話題不經意間轉到了吳氏集團歐洲分公司的近況。“我聽說,吳先生的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嗯,小小的挑戰?”
羅秋衣心中一動,艾倫在歐洲商界人脈廣泛,他的消息往往很靈通。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商業競爭,在所難免。澤辰他能處理好。”
“當然,吳先生的能力毋庸置疑。”艾倫點點頭,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明,“不過,有時候,地頭蛇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我恰好認識其中一兩位……不太安分的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傳遞信息,或者……牽線搭橋的地方,請不要客氣。”他優雅地攤了攤手,“畢竟,我們現在是緊密的合作伙伴,你們的穩定,也關系到我們共同的利益。”
艾倫的話說得很含蓄,但羅秋衣立刻明白了他的潛臺詞。他是在委婉地表示,他可以在吳澤辰和那些制造麻煩的當地勢力之間,充當一個溝通的橋梁,甚至可能提供一些內部消息。
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也是一個潛在的機會。
送走艾倫后,羅秋衣坐在沙發上,久久沉思。陽光偏移,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身體里的力量正在一點點恢復,而頭腦中,一個清晰的想法也逐漸成形。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吳澤辰的電話。
“澤辰,晚上回家吃飯嗎?我讓阿姨燉了湯。”她語氣如常。
“回。大概七點到。”吳澤辰那邊背景音有些嘈雜,但他聲音聽起來很平穩。
“好。”羅秋衣頓了頓,聲音輕柔卻帶著力量,“另外,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關于歐洲那邊的麻煩,我可能……找到了一條或許可以試試的路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吳澤辰帶著一絲訝異和了然的聲音:“好,等我回家。”
掛斷電話,羅秋衣走到窗邊。夕陽正在西沉,天邊鋪滿了絢爛的晚霞。她知道,真正的風浪或許才剛剛開始,但這一次,她不會再只是被動地等待保護。她要和他一起,站在風浪的最前沿。
溫暖的夕陽映照在她沉靜而堅定的側臉上,也照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屬于戰士的光芒。暗影與共生,從來都不是結局,而是他們在這紛繁世界里,攜手前行的常態。而家,就是他們無論經歷多少風浪,最終都能共同返航的、最溫暖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