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迷霧中的棋子與掌燈人
夜色漸深,別墅里重歸寧靜,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運行的低微嗡鳴。書房里只開了一盞落地?zé)?,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圈溫暖的光暈,光暈之外,是沉靜的暗影。
吳澤辰靠在書桌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聽著羅秋衣轉(zhuǎn)述艾倫下午來訪時透露的信息。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深處,卻像有兩簇幽暗的火苗在跳動。
“……艾倫的意思很明確,他愿意充當(dāng)中間人,或者至少,提供一些‘內(nèi)部消息’?!绷_秋衣說完,端起面前已經(jīng)微涼的水杯,喝了一小口。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吳澤辰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沒什么溫度,帶著點嘲諷,又有點果然如此的意味?!暗仡^蛇坐不住了,看來我們擴(kuò)張的速度,確實讓他們感到了肉疼?!彼酒鹕?,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趙虎轉(zhuǎn)移出去的那筆錢,看來是找到新主人了?!?/p>
“艾倫可靠嗎?”羅秋衣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商場如戰(zhàn)場,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艾倫是個精明的商人?!眳菨沙睫D(zhuǎn)過身,背靠著玻璃窗,光影在他臉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他看重你的設(shè)計才華,更看重我們合作系列帶來的巨大利潤。我們的穩(wěn)定符合他的利益。所以,在這個前提下,他提供的信息,大概率是有價值的。但……”他頓了頓,眼神銳利,“我們不能完全依賴他。他是一盞燈,能幫我們照亮迷霧的一部分,但腳下的路,還得我們自己走,而且得提防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是不是藏著別的什么東西。”
這個比喻很形象。羅秋衣點了點頭,吳澤辰的冷靜和縝密總是能讓她安心?!澳悄愦蛩阍趺醋??”
“將計就計。”吳澤辰走回光暈中心,語氣沉穩(wěn)而果斷,“通過艾倫這條線,摸清楚是哪些‘地頭蛇’在搞鬼,他們和趙虎的殘余勢力具體是怎么勾連的。陳默那邊,我會讓他調(diào)整調(diào)查方向,重點排查集團(tuán)內(nèi)部,尤其是近期與歐洲業(yè)務(wù)有接觸的人員。趙虎能在國內(nèi)興風(fēng)作浪,內(nèi)部沒人給他行方便,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羅秋衣,眼神復(fù)雜,里面有贊賞,有擔(dān)憂,更有一種并肩作戰(zhàn)的決然:“秋衣,你提供的這個消息很重要,它讓我們從被動防御,轉(zhuǎn)向了有機(jī)會主動出擊。但是,”他加重了語氣,“后面的調(diào)查可能會很復(fù)雜,甚至危險。你……”
“我知道危險?!绷_秋衣打斷他,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燈光下,她的臉色還有些失血后的蒼白,但眼神卻亮得灼人,“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一起面對。我不需要你把我完全排除在外,把我當(dāng)成易碎品保護(hù)起來。澤辰,我是你的妻子,也是能和你一起扛事的伙伴。我需要知道的,不是結(jié)果,而是過程。哪怕只是在一旁看著,也好過什么都不知道地提心吊膽?!?/p>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吳澤辰看著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廢棄工廠里,不顧一切撲上來為他擋子彈的身影。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所有勸阻的話都化為了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伸出手,將她輕輕地、卻緊緊地?fù)砣霊阎小?/p>
“好?!彼穆曇粼谒^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們一起?!?/p>
接下來的幾天,表面上的生活依舊平靜。羅秋衣遵醫(yī)囑在家休養(yǎng),看看書,處理些簡單的工作郵件,在花園里慢慢散步。吳澤辰依舊早出晚歸,但每天晚上回來,都會和她簡單聊幾句進(jìn)展,不再是報喜不報憂,而是像真正的合伙人一樣,交換信息,偶爾也會征詢她的看法。
羅秋衣發(fā)現(xiàn),拋開感情因素,僅僅從商業(yè)邏輯和人性洞察的角度去分析這些問題,讓她有一種奇異的踏實感。她不再是風(fēng)暴中心那個只能被動等待救援的人,而是成了掌舵者之一,盡管她掌的,可能只是一小部分舵盤。
這天下午,她正對著平板電腦上工作室發(fā)來的新季度財報,門鈴響了。來的是吳老夫人。
“媽,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绷_秋衣有些意外,連忙起身。
“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點東西?!眳抢戏蛉耸掷锾嶂鴤€保溫桶,臉色看起來比前段時間松弛了不少,但眉宇間似乎還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慮。她放下保溫桶,拉著羅秋衣的手坐下,上下打量,“氣色是好多了,臉上有點血色了。這是林醫(yī)生開的調(diào)理方子熬的湯,最是溫補(bǔ),你趁熱喝點?!?/p>
“謝謝媽?!绷_秋衣心里暖暖的,起身去廚房拿碗勺。
等她回來,發(fā)現(xiàn)吳老夫人正看著茶幾上攤開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正是那份密密麻麻的財報數(shù)據(jù)。吳老夫人年輕時也曾在吳氏幫忙,雖然后來退居家庭,但基本的商業(yè)素養(yǎng)還在。
吳老夫人收回目光,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澤辰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我看他這幾天,回來得晚,吃飯的時候也總有點心不在焉?!?/p>
羅秋衣盛湯的手微微一頓。她沒想到吳老夫人觀察得這么仔細(xì)。是實話實說,還是繼續(xù)隱瞞?
她想起吳澤辰說過,吳老夫人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心理承受能力遠(yuǎn)比他們想象的要強(qiáng)。而且,一味隱瞞,只會讓老人更加胡思亂想。
她將湯碗放到吳老夫人面前,自己也端了一碗,在她身邊坐下,語氣盡量平和:“是遇到一些挑戰(zhàn)。歐洲分公司那邊,觸動了一些當(dāng)?shù)貏萘Φ睦妫麄兟?lián)合了國內(nèi)的一些……殘余,在給我們制造麻煩?!?/p>
她沒有提趙虎,也沒有提綁架案的細(xì)節(jié),但“殘余”兩個字,足以讓吳老夫人明白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吳老夫人的臉色微微一變,握著湯勺的手指收緊了些,但很快又松開了。她沉默地喝了兩口湯,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沉穩(wěn):“我就知道,事情沒那么容易過去。陳氏那邊的人,像野草,燒不盡,風(fēng)一吹又生?!彼痤^,看著羅秋衣,“澤辰他……壓力很大吧?”
“嗯?!绷_秋衣點點頭,“但他能應(yīng)付。我們正在想辦法。”
吳老夫人深深地看著她,目光里有審視,更有一種逐漸清晰的認(rèn)可。“秋衣,你長大了?!彼鋈徽f,語氣有些感慨,“不再是以前那個,需要澤辰處處護(hù)著的小姑娘了。這次的事,你受苦了,但也……更堅韌了。”
她放下湯勺,拉過羅秋衣的手,輕輕拍了拍:“媽知道,你們現(xiàn)在做事,有你們的章程,我不多問,也幫不上什么大忙。但家里這邊,你們不用操心,有我,還有你爸。你們只管往前沖,家里,我們給你們守著。”
這番話,樸實,卻重若千鈞。它代表著吳老夫人徹底的、毫無保留的接納和支持。羅秋衣的眼眶瞬間就濕了,反手握住吳老夫人的手,哽咽道:“媽……謝謝您?!?/p>
“傻孩子,一家人,說什么謝?!眳抢戏蛉诵α诵?,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像是放下了什么重?fù)?dān),“你們好好的,比什么都強(qiáng)?!?/p>
婆媳倆又說了會兒閑話,大多是吳老夫人在叮囑羅秋衣如何調(diào)養(yǎng)身體。臨走時,吳老夫人走到門口,又回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語氣隨意地說了一句:“對了,前兩天,我好像看見陳默那孩子,跟一個……嗯,以前跟陳氏走得挺近的小股東一起吃飯。可能是我看錯了,或者是談公事吧。你們心里有個數(shù)就行?!?/p>
說完,她便提著空保溫桶離開了。
羅秋衣卻站在原地,心里猛地一沉。
陳默?和與陳氏有關(guān)的小股東私下吃飯?
陳默是吳澤辰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從吳澤辰接手吳氏之初就跟著他,能力出眾,忠心耿耿。這次調(diào)查內(nèi)部問題,吳澤辰也是主要交給他負(fù)責(zé)。如果連他都……
不,不可能。羅秋衣立刻否定了這個可怕的念頭。陳默絕不是那樣的人。這中間一定有誤會,或者,是吳老夫人看錯了,又或者,是對方故意設(shè)下的圈套,想離間他們?
但這個信息太敏感,太重要了。她不能隱瞞。
晚上吳澤辰回來,羅秋衣把吳老夫人的話原封不動地轉(zhuǎn)告了他,包括她自己的分析和疑慮。
吳澤辰聽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書房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走到酒柜前,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冰塊在杯壁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他仰頭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似乎讓他冷靜了一些。他轉(zhuǎn)過身,眼神銳利如鷹隼,但那份銳利并非針對羅秋衣。
“陳默……”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手指摩挲著酒杯,“他跟了我快十年了?!?/p>
“澤辰,我相信陳默?!绷_秋衣走到他身邊,語氣堅定,“這很可能是對方故意放出的***,就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懷疑自己最得力的人?!?/p>
吳澤辰看向她,眼中的銳利漸漸被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取代?!拔抑馈!彼曇舻统?,“我也相信他。但是秋衣,有時候,信任不能代替核查。尤其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任何一點疑點,都必須弄清楚?!?/p>
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機(jī),但手指在撥號鍵上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安荒苤苯訂査?。”他像是在對羅秋衣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如果這是離間計,直接問會寒了他的心。如果……萬一……”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那怎么辦?”
“暗中查。”吳澤辰下了決心,眼神重新變得冷靜而果決,“我會用另外的渠道,去核實這件事。在結(jié)果出來之前,一切照舊,對陳默,不能流露出任何異樣。”
這是一種煎熬。對自己最信任的人啟動調(diào)查程序,無論結(jié)果如何,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傷害。羅秋衣能感受到吳澤辰平靜外表下那翻涌的情緒。
她伸出手,握住他有些冰涼的手指,傳遞著自己的溫度?!盁o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一起承擔(dān)?!?/p>
吳澤辰反手緊緊握住她,像是從她那里汲取力量。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忽然低聲道:“秋衣,有時候我覺得,這個位置坐得越高,身邊能完全信任的人就越少。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像是沒有盡頭的循環(huán)?!彼穆曇衾铮赋鲆唤z極少顯露的疲憊。
羅秋衣心里一疼。她認(rèn)識的吳澤辰,向來是強(qiáng)大、自信、仿佛無所不能的。此刻流露出的這一絲脆弱,讓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肩上承受的重壓。
“不是循環(huán),澤辰?!彼曇糨p柔,卻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是攀登。我們每解決一個麻煩,就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yuǎn)一點。身邊的人會越來越少,但留下的,也會越來越珍貴。而且,”她頓了頓,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溫柔而堅定,“你還有我。我不是你身邊需要你庇護(hù)的藤蔓,我是能和你一起扎根,共同面對風(fēng)雨的樹?!?/p>
吳澤辰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疲憊和陰霾,在她清澈而堅定的目光中,一點點消散。他俯下身,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頭,呼吸交融。
“嗯。”他閉上眼,發(fā)出一聲近乎嘆息的應(yīng)答,“幸好有你?!?/p>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絲敲打著玻璃,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書房里,燈光溫暖,映照著兩個緊密相依的身影。前方的迷霧依舊濃重,甚至可能隱藏著來自信任圈層的驚雷,但此刻,他們彼此就是對方在迷霧中最堅實的坐標(biāo)和掌燈人。
這盤棋,越來越復(fù)雜了。但執(zhí)子之人,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變數(shù)的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