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工節當天,匹茲堡的天氣很好。
一年一度的工會家庭燒烤活動,在莫農加希拉河畔的一個大型公園里舉行。
數百名來自匹茲堡各個工會的成員和他們的家人,聚集在這里。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氣和啤酒的味道。
孩子們在草坪上追逐嬉戲,大人們則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著啤酒,聊著天。
但這看似熱鬧的場面下,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尷尬氣氛。
活動的主角,民主黨眾議員約翰·墨菲,正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簡陋舞臺上,發表著他那冗長而又空洞的演講。
“我的朋友們,勞工兄弟姐妹們!”
墨菲議員穿著一件嶄新的藍色工裝襯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親民一些。
“我為你們感到驕傲!你們是這個國家的脊梁!是你們,用你們的雙手,建設了我們偉大的城市……”
他講著那些幾十年來,在每一個勞工節活動上,都會重復一遍的陳詞濫調。
臺下的工人們,大多心不在焉。
弗蘭克和他那群老伙計們,坐在最前排,面無表情地看著臺上的議員。
更多的人,則是在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機,或者和身邊的人聊著天。
墨菲議員顯然也感受到了這種冷淡的氣氛。
他的演講變得越來越簡短,越來越敷衍。
他只想盡快結束這場讓他感到難堪的活動,然后趕去參加下一場為他舉辦的籌款晚宴。
就在他準備用一句“上帝保佑美國,上帝保佑匹茲堡的勞動人民”來草草結束自己的演講時。
弗蘭克·科瓦爾斯基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徑直走上了舞臺,從一臉錯愕的墨菲議員手里拿過了話筒。
“等一下,議員先生!”
弗蘭克的嗓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公園。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到了舞臺上。
“在你離開之前,我們這里還有一位年輕人,他有一些真正想對我們,對這座城市說的話!”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里奧·華萊士從人群中走出,登上了舞臺。
墨菲議員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他當然認識這個年輕人。
他看過“匹茲堡之心”的視頻,也知道對方最近在匹茲堡鬧出的動靜。
但他沒想到,對方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的競選活動上。
里奧到舞臺中央,面向著臺下那數百名工人,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在阿勒格尼河的對岸,坐落著埃德加·湯姆遜鋼鐵廠,那是我們匹茲堡地區最后一座還在運轉的大型高爐。”
“上個月,工廠的管理層宣布,因為來自國外的廉價鋼鐵的沖擊,他們計劃在今年年底,永久關閉那座高爐。”
“那座高爐的編號是1號。從1875年,安德魯·卡內基親手點燃它的那一天起,它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燃燒了將近一百五十年。”
“我的一個朋友,他的家人就在那里工作。他的曾祖父,是第一批從愛爾蘭來到匹茲堡的移民,他在1號高爐前,干了四十年。”
“他的祖父,參加過諾曼底登陸,退伍后,回到了1號高爐前,又干了四十年。”
“他的父親,高中畢業后,也進了那家工廠,在1號高爐前,干了三十年。”
“上個星期,他們家接到了工廠的解雇通知單。”
“一個為這座城市,為這個國家,貢獻了三代人血汗的家庭,就這樣被一張薄薄的紙打發了。”
里奧的講述,讓臺下原本有些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講的,就是他們每一個人,或者他們父輩的共同命運。
“他們告訴我們,這是全球化的必然結果,這是市場經濟的無情法則,我們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里奧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高昂起來。
“但我要告訴你們,那全都是謊言!”
“我們匹茲堡的鋼鐵工人,曾經用我們的鋼鐵武裝了一個國家,打贏了兩場世界大戰!我們曾經用我們的雙手,建起了這個國家最高的摩天大樓,最長的橋梁!”
“這座城市,這片土地,是我們用血汗澆灌出來的!它不屬于華爾街的那些銀行家,也不屬于那些把工廠搬到海外的資本家!它屬于我們!”
“我們有權要求,我們的歷史被尊重!我們有權要求,我們的社區被保護!我們有權要求,我們的下一代,能在這片土地上繼續有尊嚴地生活下去!”
他的演講,點燃了在場所有工人的情緒。
臺下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在演講的最后,里奧才轉過身,面向了他身旁那位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的國會議員。
“墨菲議員,我們尊敬您為匹茲堡服務了二十多年。”
“但是,今天,我們不需要那些空洞的承諾,我們需要的是切實的行動!”
“我的手里有一份完整的計劃,一份可以讓華盛頓的聯邦資金,重新流回到我們匹茲堡的計劃。一份可以用來保護我們僅存的工業遺產,修復我們破敗的社區,為我們的下一代提供新的工作和希望的計劃!”
“這份計劃,現在只需要一個在華盛頓擁有足夠分量的人,愿意為我們去推開那扇緊閉的大門。”
他停頓了一下,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墨菲議員的身上。
然后,他問出了那個將墨菲逼到墻角的問題。
“今天,在這里,當著所有匹茲堡鋼鐵工人的面,我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
“您還愿意為我們去推開那扇門嗎?”
整個公園,陷入了安靜。
所有工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墨菲議員的身上。
他被架在了熊熊的烈火之上。
他知道,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如果他今天在這里,當著所有媒體的鏡頭和所有工會成員的面,拒絕了這個年輕人的請求。
那么明天,他就會徹底失去工會的支持,徹底失去他最重要的票倉。
他的政治生涯,將會就此終結。
如果他答應,那么他就必須真正地去為這件事出力。
他的政治生涯,在這一刻,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強行地綁在了這艘前途未卜的船上。
墨菲議員看著里奧那雙年輕而又堅定的眼睛。
他又看了看臺下那些充滿了期盼和審視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氣,從里奧手里接過了話筒。
他臉上重新堆起了職業性的笑容。
“當然!”他對著臺下的工人們,大聲地說道。
“我當然愿意!為匹茲堡的工人階級服務,是我畢生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