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塵的加入,讓這支奇怪的隊伍,增添了幾分新的色彩。
他是個很沉默的少年,話不多,手腳卻格外利索。
趕馬車、搬行李、打點客棧、跑腿買東西……
所有雜活,他都做得井井有條,甚至比夜裳從牙行里買來的老道仆人還要周到。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察言觀色。
什么時候該添茶,什么時候該備好熱水,總能搶在主子開口之前,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夜裳對他很滿意,覺得侄子這次胡鬧的“采購”,眼光倒是出奇的好。
但夜念舟卻有點不開心。
因為這個叫阿塵的哥哥,總是躲著他。
馬車里,夜念舟像獻寶一樣,將一塊剛出爐還冒著熱氣的麥芽糖,小心翼翼地遞到阿塵面前。
“阿塵哥哥,給你吃!這個糖可甜了!”
阿塵正襟危坐地縮在車廂角落,看到夜念舟遞過來的糖,像是被燙到一般,身體猛地向后一縮,連連擺手。
“小公子,使不得!小的……小的是下人,怎能吃主子的東西。”
“什么主子下人的!”夜念舟不高興地撅起了小嘴,小臉一板,學著玄煞爺爺的口氣,故意壓低了聲音。
“我讓你吃你就吃!這是命令!”
阿塵被他這副小大人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看著那塊晶瑩剔透,散發著誘人甜香的糖,又看了看小主子那“你敢不吃就死定了”的認真表情。
最終只能惶恐地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多……多謝小公子賞賜。”
他小心翼翼地將糖放進嘴里,一股濃郁的香甜瞬間在味蕾上炸開。
阿塵的眼睛微微睜大。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嘗到甜味,是什么時候了。
或許是在父親還在世時,某個遙遠的新年里。
“好吃吧?”夜念舟看到他吃了,立刻多云轉晴,又開心地湊了過去,壓低聲音跟他分享秘密。
“我跟你說,這不算什么!我娘親做的桂花糕,比這個好吃一百倍!等我們回去了,就讓我娘親做給你吃!”
阿塵聽著他天真爛漫的話語,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四肢百骸,連鼻尖都有些發酸。
這位小公子,和他以前在街上見過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爺,完全不一樣。
他沒有嫌棄自己臟,沒有看不起自己,反而……把自己當成朋友。
夜裳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倆的互動,唇角彎了彎,沒有出聲打擾。
晚上,在客棧歇腳時,夜念舟又拉著阿塵,神神秘秘地躲到房間角落里“開小會”。
“阿塵哥哥,我得跟你說清楚,我買你,是要把你送給我爺爺當禮物的。”夜念舟一臉嚴肅地進行著“崗前培訓”,生怕他搞錯了自己的職責。
阿塵:“……”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小公子說這個了,但每次聽到,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我爺爺他一個人住,特別孤單。”夜念舟掰著肉乎乎的手指頭,給阿塵布置起任務來。
“所以,你以后到了我家,要每天陪爺爺說話,陪他吃飯。對了,他最喜歡下棋,你也要學著陪他下。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夜念舟神情凝重地看著他。
“我爺爺有時候會不開心,板著一張臭臉,你千萬不要怕他。你要像我一樣,沖過去親親他,抱抱他!他一下子就會開心了!”
阿塵聽得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僵住了。
陪……陪老太爺吃飯?下棋?還要……親親抱抱?
這……這是下人該干的事嗎?
怕不是要被當場打斷腿扔出去!
“小公子……小的……小的不敢……”他結結巴巴,聲音都在發顫。
“有什么不敢的!”夜念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給他鼓勁。
“我爺爺人很好的!他就是臉長得兇了點。你只要聽我的,他肯定會特別喜歡你!到時候,我讓他給你好多好多的錢,給你買個大宅子,再娶個漂亮媳婦!”
阿塵:“……”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不太夠用,完全跟不上這位小公子的思路。
他只是一個被買來的下人,只想安安分分地干活,能有口飯吃,不被餓死,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
至于什么大宅子、漂亮媳婦,那是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場景。
就在姑侄倆帶著新收的小跟班,一路走走停停,朝著臨安城慢悠悠前進時。
另一隊人馬,正以雷霆之勢,循著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火速追來。
鳳陽城,天下第一樓。
林穗穗、顧小九和黑著一張臉的玄煞長老,剛剛抵達。
“掌柜的,跟你打聽個事兒。”顧小九將一小錠銀子“啪”地一聲拍在柜臺上,笑嘻嘻地問道。
“幾天前,是不是有一位穿紅衣的漂亮姑娘,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你們這兒住過?”
掌柜的一看到林穗穗和玄煞長老那迫人的氣度,再看到顧小九出手闊綽,眼睛都亮了,腰也彎了下去。
“哎喲,幾位客官,您問的可是赤練仙子和她那位小公子?”掌柜的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那可不是嘛!仙子和小公子就在我們這兒最好的天字號院住了一晚!那氣派,嘖嘖!”
掌柜的添油加醋,將夜裳如何用錢砸人,如何一巴掌將那地頭蛇馬三刀扇飛出去的事,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講到興奮處還手舞足蹈。
“您是沒瞧見吶!就那么一巴掌,‘呼’的一下,那姓馬的壯漢就飛出去了,在空中轉了三圈,‘噗通’一聲掉進了外面的馬槽里!”
顧小九聽得津津有味,滿眼放光:“哎呀?掉馬槽里了?那不是喝了一肚子馬尿?”
林穗穗的臉色,則是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玄煞長老的拳頭,更是捏得咯咯作響,身上散發出的煞氣,讓那滔滔不絕的掌柜瞬間閉上了嘴,冷汗涔涔。
好你個夜裳!
竟敢帶著少宗主去參與江湖仇殺!
還讓他親眼目睹如此血腥的場面!
這要是讓少宗主留下什么心理陰影,她簡直萬死難辭其咎!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林穗穗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南……南邊,聽說是去姑蘇城了。”掌柜的戰戰兢兢地回答。
“多謝。”
林穗穗丟下兩個字,轉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顧小九連忙跟上,還不忘眼疾手快地把柜臺上那錠銀子給揣了回來,嘴里嘀咕著:“不能浪費。”
“穗穗,你這個小姑子,有點意思啊。”顧小九追上林穗穗,嘿嘿笑道。
“又颯又有錢,我喜歡!要不,咱們別追那么緊,讓她們再多玩幾天?”
林穗穗猛地回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像淬了冰。
顧小九立刻訕笑著閉上了嘴,做了個給嘴巴上鎖的動作。
“玄煞長老。”林穗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屬下在!”
“雇最好的快馬,我們連夜趕路,去姑蘇!”
“是,夫人!”玄煞長老沉聲應道,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