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亭中人反應各異。
江云蕙聽到商戶養大那幾個字的時候,猛地拽緊了手中的帕子,只覺得陸靜賢的話,宛如一把刀,扎在了她心里。
而一向好脾氣的祁嘉瑜,難得冷了臉色,沉聲喝止:“陸小姐慎言!”
江明棠輕笑了一下,她站起身來,看著憤怒而又妒忌的陸靜賢,直接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這番舉動把江云蕙與祁嘉瑜驚得站起:“江小姐!”
“靜賢!”
陸靜賢更是被這一巴掌打懵了,她耳朵嗡嗡作響,腦袋昏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尖叫道:“江明棠,你敢打我!”
她撲過去要還手,卻被江明棠利落躲開,同時端起茶盞,將尚且溫熱的茶水,全部潑到了她的臉上!
這更令陸靜賢生怨,簡直恨不得跟她拼命。
為了避免事情鬧大,祁嘉瑜只能上前跟江云蕙一起,死死攔住她,還一不小心撞在了石桌上,痛的她悶哼一聲,但好歹是將場面控制住了。
“陸靜賢,我性子好,不輕易跟人動手,今天這一巴掌,是特意賞你的。”
江明棠絲毫不懼:“暫且不說我與忠勇侯府的婚事,該由長輩做主,如今還沒落定,就算是定了,我是你未來長嫂,你一個二房的旁系,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
“忠勇侯府還輪不到你吭聲,你方才那番話,拿到侯夫人面前去說,你看她打不打你!”
她聲音輕柔,卻似刀鋒般銳利:“還有,我看你是對自身認知不夠清晰,到底是誰在攀扯祁世子?你見了他就不顧一切,拋棄女兒家應有的矜持撲過去,恨不得就地洞房,還好意思說別人呢,真是笑話。”
“可惜呀,你喜歡祁世子,百般勾引都無果,人家根本不會娶你,就算你脫了衣裙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會說你擋著他的光了,讓你靠邊站,想做靖國公府世子夫人,下輩子吧。”
一旁的祁嘉瑜艱難開口:“江小姐……”
好歹都是未出閣的女子,咱們說話,能不能別這么粗糙?
江云蕙則是大驚,仿佛從來沒見過江明棠一樣,瞪著眼睛看著她。
她突然慶幸地發現一件事,從前與她有矛盾時,江明棠是收斂了脾氣的。
如若不然,方才打到陸靜賢那巴掌,早就落在她臉上了。
江云蕙不由后怕,她最近應該并沒有得罪她吧?
要是祁晏清在這兒,或者孟氏與國公夫人在這里,江明棠還有心情演一出柔弱無助,泫然欲泣。
可眼下只有她們幾個人,陸靜賢擺明要找茬,她可不想只在言語上爭論。
畢竟就算辯論贏了,事后鬧到長輩那里,顧及家族體面,陸靜賢也不過是被訓斥一二,哪有一巴掌來的痛快。
而且她篤定,陸靜賢不敢鬧到忠勇侯夫人那兒去,她理虧在先。
眼看著陸靜賢被她這一番話氣的目眥盡裂,趕在再度鬧起來之前,祁嘉瑜叫來了丫鬟,強行安撫,又與江云蕙一道勸說,若是鬧大了,丟了面子,她回家中怕是會被長輩責罰。
顧及到忠勇侯府,陸靜賢只能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前去更衣。
她臨走前,還在放狠話:“我早晚會報仇的,你給我等著!”
江明棠懶得理她。
她轉向祁嘉瑜,早已恢復了平靜:“祁小姐,見笑了,方才鬧事非我所愿,只是我就是這么個計較的性子,人來犯我,我必還之,給你添麻煩了,抱歉。”
“江小姐不必道歉,這本來也不是你的錯。”
祁嘉瑜看得明白,是陸靜賢失禮在先,真要追責,那也是她的錯,沒道理要江明棠一味忍讓。
她柔聲道:“你放心,這事兒我會處理好,不會傳出去的。”
江明棠頷首:“那就多謝祁小姐了,另外我還有些事想請你幫忙。”
“什么?”
“麻煩祁小姐轉告世子,我今日因著他,受了無妄之災,還請他以后不要再往威遠侯府遞帖子,就是遞了,我也會拒之門外,他不必白費心思,若在外偶遇,就當不認識,免得帶來麻煩,我感激不盡。”
沒想到江明棠會遷怒于自家兄長,祁嘉瑜尷尬點頭:“好,我會轉達。”
“多謝,還有,剛才腰間撞得不輕吧?”她微嘆口氣,“還是盡快讓大夫看看吧。”
祁嘉瑜愣了愣,沒想到她心細如發,連這都注意到了,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溫柔:“謝謝。”
江明棠擺了擺手:“不必,那么我與二妹妹先回前廳去了,善后事宜就拜托祁小姐了。”
說著,她拽過一旁愣著的江云蕙往前廳走,路過無人之處,又撒開手來,頓足原地,轉過頭來看著她。
她的眼神淡漠,看得江云蕙背后一涼,竟有些膽怯,下意識道:“你放心,方才的事我不會告訴母親跟祖母的,我保證!”
說出去了,對她也沒有好處。
江明棠應了一聲,卻沒有繼續前行的意思,反倒將她通身打量了一番,最后才說道:“江云蕙,你以后離陸靜賢遠一點。”
這話說的令江云蕙一愣,也有些被命令的不滿:“你憑什么這么說,就算我叫你一聲長姐,我與何人來往,你也無權干涉吧?”
說到最后,對上江明棠的眼神,她聲音微弱。
其實她從前并不是現在的性子,在身世被揭穿之前,江云蕙滿身傲氣,要是有人這么跟她說話,她早就炸了,非得伶牙俐齒的懟那人一通不可。
可她如今面對的是江明棠,身份上的落差,與對扇巴掌的恐懼,令她勢微。
江明棠瞥她一眼:“你好歹在京都長大,怎么這點識人的眼光都沒有,像陸靜賢這種性子,只能與你同甘,不能共苦,算什么真朋友?真是蠢貨。”
“你也不想想,若陸靜賢真心待你,又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當著你的面,提起我的身世?”
“你以為她在為你打抱不平,是在嘲諷我,實則她每提起一次我的身世,不也是提醒大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明棠對人的微妙惡意,很是敏感,她從來都以最深的防備,去對待別人。
一次是沒想到,二次是失言,再有三次,就是故意。
原文里陸靜賢唯一做到的,就是無條件支持江云蕙。
可那也是建立在江云蕙一直身處云端,給她帶來好處的情況下,多數時候,她闖下的禍事,還要江云蕙給她擦屁股。
如今她摔下來了,身份不如從前,陸靜賢還能像原文里那樣,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未必吧。
江云蕙語塞。
其實她心里也隱約感覺到,陸靜賢待她不如從前了。
不久前,她們幾個玩得好的閨中密友約好去集會,以往這種時候,大家都以她為首,一切都聽她的,可那次不一樣,所有人以陸靜賢為先,反倒是她的意見,并不那么重要了。
彼時江云蕙只覺得,這都是她卑賤出身造成的,不論她再怎么掩飾,也無濟于事。
但真正的朋友,又怎么會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嘴硬,不愿意在江明棠面前表露出自己失勢:“你又怎么知道靜賢不能與我共苦?我與她認識數年,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說教。”
“你以為我愿意管你?”江明棠冷嗤,“但目前你還在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來你就不夠聰明,再跟著陸靜賢那個蠢貨胡來,要是鬧出什么事兒來,還會連累我。”
“還有,你給我記住了。”她話鋒一轉,眸底冰冷:“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從我這搶走的,你始終欠我的,這輩子也還不清。”
她忽地伸出手來,嚇得江云蕙一抖,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下意識偏過頭去躲閃,卻沒迎來疼痛感,那只手不過是替她理了理衣衫,江明棠傾身到她耳邊,沉聲開口。
“你要是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我還能放你一馬,要是有別的心思,我就讓你失去一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往后做事,都給我掂量著點。”
“記住了么?”
她微微瑟縮,在那灼灼目光之下,咬牙忍著不忿,輕輕點了點頭。
江明棠這才滿意,轉身離開。
她不是心血來潮,才突然找上江云蕙的。
方才在亭廊里,她與祁晏清對坐之時,就感受到了一道帶著隱晦惡意的目光正看著她,那并非陸靜賢,而是江云蕙。
只是她很會掩飾,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已經低下了頭。
江明棠想早點拿到百億補貼,最近正在努力做任務,她忙的很,為了避免江云蕙給她帶來額外的麻煩,打擾她賺錢,她決定防患于未然,先警告她一番再說。
到了前廳,江明棠只做個背景板,擺出溫婉模樣,聽著長輩們話家常,在國公府用過午膳后,跟著孟氏還有老夫人歸家。
國公夫人白氏親自送她們到門口,這份特殊待遇,羨煞旁人,而江時序做了虎賁軍參將,將來必是從龍之臣,前途不可限量,這令其余世族重新考量起了威遠侯府的份量。
短短兩天,侯府就收到了比以往多出一倍的宴會帖子,但孟氏跟老夫人一概拒了,她們如今行事,要考慮的東西比從前多多了,不能影響到江時序的前程。
江明棠在靖國公府宴上鬧出來的事,沒有傳出一絲風聲,這得益于祁嘉瑜的妥善處理,連國公夫人白氏都不知曉。
但江明棠還托她帶了話,祁嘉瑜也只能找了個時間,將事情全盤告訴兄長,當然,隱去了那些污言穢語。
祁晏清得知此事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原地哽死。
他覺得自從認識江明棠以來,自己的風度就全毀了個干凈,這人總是能氣到他,最近還越來越過分了!
“這與我有何關系?她做什么怪在我身上?遞不遞帖子是我的自由,又憑什么要求我裝作不認識她?”
祁嘉瑜沒料到他是這反應,小聲道:“兄長,可這事兒確實是因你而起。”
祁晏清努力保持著溫潤君子的風范,但依舊免不了生氣。
“這世上愛慕我的女子多了去了,難道她們每一個人,打著傾慕我的旗號做下的事,都要由我負責?為此遷怒于我,她簡直莫名其妙!”
祁嘉瑜不吭聲了。
其實吧,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京中貴女為兄長打起來的事,還不少呢,但他知道后,從始至終的評價就兩個字:無聊。
她覺得他現在的反應,好像有點過激了。
她正要勸兄長,別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就見祁晏清喚來小廝:“取筆墨來,江明棠這般不講道理,我定是要去信與她好好理論一番的!”
祁嘉瑜:“……”
好吧,看來是勸不住了。
祁晏清用狼毫筆蘸了墨,正要寫上洋洋灑灑數千字的譴責之詞時,忽地又放下了筆,起身往外走,命人給他備車。
祁嘉瑜瞧見他的動作,有些不解:“兄長,怎么了?”
“我這信就算送過去,她也不會接的,定是白費功夫,倒不如我親自跑一趟。”
反正眼下威遠侯府在外人眼里,已經跟太子站在同一戰線上了,祁家與之來往,再正常不過,他就不信了,他進了侯府大門,她還真能不見他。
祁嘉瑜想說大可不必,但祁晏清已經匆匆出了門,根本來不及聽她的勸告。
到了門口,他將要登車,卻瞧見了陸遠舟身邊的小廝,說自家主子在天香樓,邀世子一聚。
自打入了軍營后,陸遠舟比從前忙碌許多,與他見面的次數也少了,眼下應當不是休沐的日子,他卻不在營中。
祁晏清覺得,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思索過后,改道去了天香樓。
然而到了天香樓,進了雅間,見到陸遠舟后,他問發生了什么事,他卻一言不發,只不停地給自己倒酒,悶頭喝下。
祁晏清正要追問,陸遠舟將一杯酒擺在他面前,沉聲道:“先別問那么多,喝!”
他皺了皺眉,卻不曾飲下此杯,猜測陸遠舟是不是在軍中遇到了什么麻煩,勸他要將脾氣收斂些,那畢竟是在軍營,不是他家。
又幾杯酒下肚,陸遠舟終于吐露了自己的煩惱,嘲諷說道:“要真是軍中事就好了,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
“到底怎么了?”
陸遠舟放下酒杯,眸中多了些苦意:“我娘今日帶著我大哥,去跟江姑娘相看了,大概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嫁過來了。”
祁晏清握著酒杯的手,驟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