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衡瞥了那故作柔弱的小女子一眼,說出來的話一本正經,卻能聽出一絲促狹。
“江小姐放心,每頓都能吃三大碗飯的女子,孤生平未見,引為奇觀,必不叫你遭人迫害。”
這話一出,他果然看見江明棠那楚楚可憐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裴景衡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眸中泛起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笑意
江明棠忍不住腹誹。
明明她說的是三碗飯好不好?怎么到了他口中,變成三大碗了?
飯量還能通貨膨脹的嘛?
江時序聽了這話,心知太子怕是早就來了,只不過一直未曾現身。
他上前一步,把江明棠攔在身后。
“殿下,臣今日休沐,本想來營中取些物件,即刻就走,才順道把小妹帶來,小妹從前不在京中,禮教欠缺了些,若有擾駕之處,還請殿下恕罪,臣愿意承擔一切責任。”
他怕明棠方才借著天子,狐假虎威那一出,被太子怪罪。
陸遠舟也反應過來了,替江明棠說話:“太子殿下,臣自知斗毆犯紀是大錯,甘愿受罰,但此事乃是封慶山先辱我,而江小姐更是受臣拖累,遭人毀謗,才不得不為自己正名,實屬無辜,請殿下明察。”
儲君并非不分是非之人,應當不會受封慶山狡言蒙蔽,但殿下極其重規矩,他得幫江小姐陳情才是。
裴景衡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
他對京中傳言亦有耳聞,江陸兩家婚約之事也在其中,只是眼下看來,傳聞與現實相差甚遠。
起碼陸家子對江家女,絕非無意。
不過他也隱約聽說,這門親事似乎換人了?
裴景衡弄不清楚具體細節,也沒有去查的打算。
他是儲君,而非市井小民,當以國事朝政為重。
他今日來營中,是為了視察虎賁軍的情況,再見一見統帥靖國公,而非看江明棠他們小打小鬧,已經在這里耽誤太多時間了。
“封慶山斗毆犯紀,辱罵長官親眷,按律罰五十軍棍,陸遠舟罰鞭笞二十,此后二人再犯,就從虎賁軍除名。”
陸遠舟頓時松了口氣。
封慶山則是瞪大了雙眼,本來是三十軍棍,怎么變成五十軍棍了?!
可對上太子那漆黑如墨,帶著威壓的眸子,他只能自認倒霉,誰讓這事兒恰好讓儲君撞見了:“臣領罰!”
裴景衡說著,又看向江明棠:“江小姐,軍營重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念你及江時序是初犯,孤不罰你們,但下不為例。”
江明棠其實很想回他一句,她現在所站之地是軍營外,根本不算違紀。
但裴景衡是太子,他說了算。
反正,她也沒吃虧。
于是江明棠收起裝可憐時的柔弱,恭敬說道:“是,臣女謹記殿下教誨。”
裴景衡應了一聲,將行刑一事交由江時序去辦,而后便向著統帥營帳的方向而去。
看著他頎長背影,江明棠斂下眸中情緒,變得無比平靜。
她順勢故意演了這么一出狡黠可憐,裴景衡的好感度卻連動都沒動,真不愧是十個億,確實難對付。
元寶深以為然:“宿主,裴景衡不好搞啊。”
“不好搞就說明能搞,總有一天,我會讓他求我搞他。”
元寶:“……”
等下,怎么有點奇怪。
她說的搞,跟它說的搞,好像不是一回事。
目送走了裴景衡,江明棠轉過身來,看見被押在長凳上不得動彈的封慶山,滿臉遺憾地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封士官,方才你要是聽我的勸,早點認罰,就只用扛三十軍棍,現在要受五十軍棍了,還是太子殿下親賜,哎呀,我就是想替你求情,也不敢開口。”
封慶山簡直被她氣的幾欲吐血:“你給我等著,遲早要你好看!”
要不是江明棠突然冒出來,他跟陸遠舟打完架,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哪里會惹來五十軍棍?
江明棠摸了摸臉,笑了笑:“謝謝封士官,我也覺得我生得挺好看的。”
封慶山咬牙切齒:“你可千萬別讓我逮到機會,否則的話,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這話時,他陰惻惻地盯著江明棠,像是一條毒蛇一樣。
然而下一秒,長棍重重落在他身上,甚至于能聽見隱隱風聲,力道極大,令他皮開肉綻,發出驚叫。
封慶山竭力扭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江時序替代了營中刑罰軍,正在打他。
“江時序,你想干什么!嗷!”
江時序沉著臉:“你歸在我營下,犯了錯,也理當由我親自教訓!”
說著又是一棍子落下,痛得封慶山罵罵咧咧,卻又無法反抗。
打板子這事兒,很有些講究,尤其是在軍中,士兵將帥格外重要,所以肯定不能因為他們犯了點錯,就把他們打殘打死。
太子雖然罰了封慶山,但沒有動大怒,應該不是要把他往死里打的意思,那么行刑軍就會把握分寸,最多打得他受點皮肉傷,躺幾天就好。
但江時序就不一樣了。
他容不得封慶山這般侮辱江明棠,下手用了重勁兒,不過三五棍子下去,就打得封慶山連喊都喊不出來,喉頭血涌。
不過他是封慶山的上官,別人也挑不出錯來。
當然,江時序不會真打死他,只打了約莫十來棍,令他再也不能口吐惡言后,就把軍棍交還給行刑軍了。
此番必定傷筋動骨,想來封慶山也能長點教訓。
另一側,陸遠舟也受完了鞭笞之罰,他里衣背上鮮血淋漓,不過只是看著嚴重,不會傷到肺腑及臟器。
他忍著疼起身,穿上外衣,一抬頭就對上了江明棠有些復雜的目光,不由怔住。
她正看著他,眸光微動,似乎是有話要講,卻什么也沒說,最終只輕輕嘆了一聲,轉身離去。
陸遠舟心中一緊,顧不上許多,趕緊追了上去。
“江小姐,請等一等!”
馬車旁,江明棠看著追上來的陸遠舟,頓住腳步。
江時序也看見了他,皺了皺眉上前來,攔住了他:“陸小侯爺有事?”
陸遠舟停下,一直看著江明棠,他想說些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只能低聲給她道歉。
“都是因為我,你才會被封慶山那個家伙羞辱,對不起。”
他覺得他欠她的,似乎越來越多了。
江時序剛想說這確實是他的錯,卻見江明棠沖他說道:“兄長,你先上車吧,我有些話,要對陸小侯爺說。”
他眉頭頓時緊皺,有什么話,是他不能聽的?
但見妹妹眸中帶了些撒嬌意味,江時序微抿了唇:“至多一刻鐘,不要跟這小子多廢話。”
他現在看見陸家的人就煩。
“好,我知道啦。”
江明棠安撫自家兄長,等江時序上了馬車,她走到一旁,陸遠舟自發跟過去。
“陸小侯爺。”
“你說。”
她看向他:“你似乎每次見到我,都在道歉。”
陸遠舟一默,而后道:“因為我真的覺得萬分抱歉。”
他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她從豫南歸家,本就備受爭議,他卻在這層爭議上,以拒婚之事,蒙上了更深的陰霾。
她心里,應該是極其憎惡他的吧?
“是,我確實很討厭你。”
陸遠舟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猛然聽到她這句回答,他臉色一白,只覺得比方才受鞭笞之刑還要疼。
“但那是之前的事了,剛才在演武場邊,我聽見你出言維護我,更看見了你為了維護我,而沖封慶山動手。”
江明棠看他的眼神不似之前冷漠了:“從那一刻開始,你曾做過的事,在我心中都一筆勾銷了。”
她勾了勾唇:“小侯爺,你大概不知道,我回京后身世遭人非議,過得戰戰兢兢,怕自己被人恥笑,所以處處小心,后來我得知婚約應是要落到我身上的時候,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諸多情緒作祟下,我對你生了好奇。”
“我偷摸打聽了你的行蹤,跑去刻意偶遇,想看看傳聞中狂傲的陸小侯爺,到底是何種風姿。”
她回憶著往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當時快到中秋,你與祁世子都在長平街,你從車里下來的時候,我不禁想,原來我要嫁的,是這樣美好的一個人呀。”
“我看了你好久好久,等你進了天香樓后,我也跟了進去,想離你近一些,看得更仔細點,但又不敢讓你發現。”
江明棠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后近乎呢喃:“那時候我心中是很歡喜的,又不免憂愁,我身世有瑕,如果你上門提親,我要以怎么樣的面貌出現在人前,才配得上你,才能讓你也喜歡我,于是日日苦思,萬分憂心。”
她眸中泛了些淚意,卻仍舊帶著溫柔的笑,仿佛能看到當時她滿懷期待的模樣。
陸遠舟心里一顫。
這些話,她從前從未對他說過。
他不知道,她曾經也懷著滿眼的期待,在暗處偷偷傾慕著他。
中秋前那一次,他是為了退婚的事,才跟祁晏清相約在天香樓的。
怪不得,她那時候湊巧破解了祁晏清的棋局,原來根本就是跟著他過去的。
后來……
“后來,我等到了你拒婚的消息。”
江明棠從回憶中抽身出來,眸光黯然:“那時候,我是怨你的,所以后來我見到你,也故意冷淡,說我不在意這門婚事,不在意自己會嫁給誰,我不想在你面前,失了自尊。”
說著,她苦笑一下:“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陸遠舟呼吸輕抖,啞聲開口:“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你不用道歉,因為現在想想,歸根結底,你只是不喜歡我罷了,而一個人不喜歡另一個人,并沒有錯。”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
他想說我喜歡你的。
我很喜歡你,我愿意娶你。
可江明棠沒給他這個機會,打斷了他的話。
“那些都不重要啦,從前是我狹隘,你有你的人生,我選擇為家族聯姻,你也可以選擇拒絕,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嘛。”
“如今你如愿進了軍營,而我也會跟陸大哥議親,兩全其美,往事就隨它散去吧,你無需再覺得抱歉,我以后也不會對你有任何怨懟。”
“畢竟往后,我們會是一家人。”
她第一次沖他笑得那樣柔美,可說出來的話,卻如風刀霜劍,刺人的時候,冷冽都透進骨子里。
人都是有直覺的。
之前陸遠舟從沒有說過,他其實隱約能感覺到,江明棠對他的怨怪,刻意地與他暗暗較勁。
他以為只要自己道歉獲得了她的原諒,一切都有轉機,所以他才一直不能放下。
但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江明棠原諒他了,他們之間也是徹徹底底的再無可能了。
她真的會嫁給大哥,成為他的大嫂。
話說開了,反而令陸遠舟的心,比以往任何一次被她拒絕或者無視,都還要寒涼。
江明棠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那么陸小侯爺,我先回去了,你的傷,還是盡快找人看看吧,免得傷了身體。”
她轉身的瞬間,不出意料地,聽到了系統播報音。
“目標人物陸遠舟好感度+25總好感度45點,獲得積分175點,總積分1003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