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川這一次去東陽書院求學,可謂是十分勤進。
別的學子亥時末就寢,辰時起身。
而他子時還在讀書,卯時就起,總是第一個進學堂的。
累嗎?
當然累。
可他只要想到未來妻兄說,若考不中,不允許他娶明棠,他就又有了堅持的動力。
他一定會考中,得到明棠家人的認可,也為她撐起一片天來。
在書院求學時,他也在思念著未婚妻。
終于等到了書院散學,他馬不停蹄地往京都趕,想在亥時宵禁之前,見明棠一面。
到了自家,他不過匆匆換了身衣服,就往威遠侯府去,得知江明棠出來夜游街市,便又往這邊趕。
人太多了,剛入長平街時,他被擠得都快走不動道,只能奮力往前,好不容易等人少些,又被幾個姑娘圍住,羞答答地往他身上扔香包。
待到橋上,終于得了清靜,他四下張望,迫切地想要看到威遠侯府的人。
街市的喧囂與燈火的璀璨,盡數被他無視,只一心一意地,尋找著心上人。
然而,未有結果。
他正要走下橋頭一側,再往前尋去時,隱隱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艱難辨認著聲源望去,他看到了明棠。
她正逆著人群,努力向他奔來,笑靨如花,望向他的眼眸分外明亮,帶著輕而易舉就能看出來的歡喜。
他亦沒有半分遲疑,快速下了橋,朝著她奔了過去。
她終于到了他的面前,兩人相對而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因為跑得太急,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柔情在心中蔓延開來,直至布滿整個胸膛。
江明棠的眸中帶著欣喜:“你回來啦,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呢。”
他顧不上許多,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有些涼的手:“明棠。”
陸淮川素來是個含蓄的人。
那句我想你了在喉嚨處來回翻涌,雖然始終不曾說出來,卻已經通過眼睛,盡數傳達給了她。
“淮川哥哥。”
卻不料,她反握住他的手,換了對他的稱呼,輕聲道:“我都明白。”
她讀懂了他的未盡之語。
這一刻,世間萬物再繁盛,陸淮川只看得見江明棠。
他被奔涌的感情驅動,下意識想要把她抱入懷中。
江明棠也微微抬手,等待著他的擁抱。
就在這郎情妾意的時刻,旁邊傳來數聲咳嗽。
這一下子就打破了氛圍,兩人轉過頭去,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的祁晏清,以及被他強拉過來的陸遠舟,祁嘉瑜。
祁嘉瑜覺得有些尷尬,陸遠舟則是難過之中,又帶了萬分不自在。
他方才還在肖想長嫂,結果沒多久,大哥就到了跟前。
想起那些卑劣念頭,如何能不心虛?
只有祁晏清,絲毫沒有打擾到他們兩個人的自覺,而是理直氣壯地說道:“陸公子,大庭廣眾,注意禮節。”
其實本朝對男女大防,沒有那么嚴重,而且兩個人還有婚約在身,陸淮川就算抱一抱江明棠,那也不算什么。
但他被祁晏清這么一提醒,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越矩了,剛才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江明棠卻道:“祁世子,這滿大街多少有情男女舉止親密,你怎么不去提醒他們?”
說著,她復又牽住了他:“淮川哥哥,你跟我有婚約,沒關系的。”
聞言,陸淮川眸中浮出笑意,將她的手牽得更緊了。
祁晏清冷眼看著,眸中染上一層冰霜。
這么短的時間,就改口叫淮川哥哥,她是多喜歡他?
他更是被江明棠那句話氣的不輕。
旁人舉止親密,關他什么事,他為何要管?
但是陸淮川跟她不行!
為什么?
沒有理由。
就是不行!
但很顯然,他的意見不重要。
因為江明棠已經牽著陸淮川往前走了。
“淮川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可曾用過晚膳?”
“剛到家沒多久,不曾用飯。”
“那正好,我們有很多吃食,不會讓你餓著的。”
……
祁晏清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個手牽手同游,氣到已經不想說話了。
那些吃食是他花錢買的,憑什么給陸淮川吃?
給他放那兒不許動!
想二人游?
呵。
他偏不讓他們如愿。
祁晏清忽地看向了被祁嘉瑜牽著的小五,把小丫頭抱起,快步跟上去,同時道:“哭。”
小五唇角還沾著糕點屑,懵懂的看著他:“啊?”
“快哭,喊長姐。”
祁晏清隨手買了個小糖人,冷聲道:“要是聽哥哥說的話,這個就給你。”
小五的眼睛頓時亮了。
她年紀小,陳氏不怎么讓她吃糖,怕壞了牙,也就只能嘗嘗糕點里的甜味。
剛才她對著糖人兒饞的不行,江明棠心軟,都只給她嘗了一小塊。
這可是一整個糖人兒耶……
祁晏清耐性告罄:“快點。”
“嗚嗚嗚嗚嗚,長姐,長姐……”
江小五哇的一聲哭了,眼淚說來就來。
江明棠正跟陸淮川逛著呢,忽地就聽見自家五妹妹的哭聲,只能停下來,看向身后的人兒。
她關切地問道:“怎么了,小五?”
小五想著糖人兒,賣力地哭:“長姐,長姐……”
連陸淮川都有些擔心了:“五妹妹莫不是被什么嚇到了?”
小孩子本來就膽小,周圍又人來人往,煙火四起,難免會害怕。
祁晏清硬生生忍著這小屁孩把鼻涕眼淚,都擦在他身上,道:“剛剛小五說想回家,現下已近亥時,你們也該回去了,方才我都看見侯夫人她們往回走了。”
快別逛了,有什么好逛的,趕緊回吧,不然看著就糟心。
饒是陸淮川再舍不得江明棠,眼下也只能說道:“明棠,你帶五妹妹回去吧。”
“可是我……”
她皺眉看著他,不舍之情毫不掩飾。
就在這時,陸遠舟也跟過來了,他見大哥與江明棠難分難舍,心中雖然有些難受,但還是開口道:“不如這樣吧,我把五小姐送回去,大哥,你跟江小姐再逛會兒。”
他話音剛落,祁晏清眼神如刀一般落在了他身上:“不行!”
陸遠舟疑惑:“為什么?”
“因為小五只要她長姐,我說送她,她都不要。”
祁晏清看向懷里的小丫頭:“對不對,小五?”
小五根本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她懂糖人兒啊,哭道:“長姐,長姐,要長姐……”
江明棠沒轍了。
她嘆息一聲,伸手接過小五:“走吧,長姐帶你回家。”
聞言,祁晏清頓時松了口氣,也沒忘把糖人兒塞到小五手里。
正當這時,他聽見陸遠舟說道:“大哥,威遠侯府的人已經走了,這么晚了,我把家衛都撥給你,你送江小姐回去吧,晚歸也沒關系,母親跟祖母那邊,我替你說。”
祁晏清:“……?”
陸淮川點了點頭:“好,你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這才轉身追上江明棠。
陸遠舟看著他們遠去,眸中有些傷感。
雖然他也喜歡江明棠,但她跟大哥已經定了親。
他不想讓大哥難堪,讓她難做,這份感情,就一直藏著吧,沒什么不好的。
想到這里,陸小侯爺深沉地嘆了口氣,一轉頭,就對上了祁晏清莫測的眼神。
他一怔:“你怎么這么看著我?”
祁晏清慢慢露出一個微笑:“沒什么,只是覺得,你真是個大才。”
“是嗎?”
陸遠舟還有些不好意思。
好兄弟怎么了?
怎么突然夸他?
“是啊。”祁晏清語氣涼颼颼,“去年西北旱災長達數月,陛下要是派你過去,早就解決了。”
陸遠舟:“?這跟旱災有什么關系?”
“因為你腦袋里進的水,足以灌溉西北全境數十個來回!”
陸遠舟:“……”
祁晏清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結識到了如此蠢貨。
當真是交友不慎!
另一邊,陸淮川很快就送江明棠到了威遠侯府。
江小五被織雨送回三房,總算是不哭了。
江明棠看到站在門口處的陸淮川,一時沒有進門,回身過去重新牽住他的手,二人默然無言。
良久,她才低聲道:“淮川哥哥,你回去吧,我也要進去了。”
“好,那,我走了。”
雖然是這么應著,他卻舍不得松開方才她的手。
她亦沒有放開,反而湊得更近了些,看著那張俊顏:“淮川哥哥……”
“嗯?”
江明棠臉上緋紅,忽地拽著他,跑到一側的巷子里,而后撲進了他懷里,環住他勁瘦的腰身。
她的芬香近在咫尺,陸淮川整個人都僵硬了,他從未與她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心中泛起蜜糖一般的甜意,微微顫抖著把她抱緊。
方才在鬧市被打斷的話,在這一刻終于得以出口。
“我很想你。”
“我知道。”
她從他懷里抬頭:“我也很想你。”
看著那雙如同被清水洗滌過的眼眸,以及近在咫尺,嬌艷欲滴的唇瓣,陸淮川喉結微動,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剛想要說,他該回去了,懷中的人兒目光從他的眸間,移到了他的薄唇上。
而后,她踮起了腳尖,緊張地,勇敢地覆唇于上。
唇上傳來的溫軟觸感,讓陸淮川四肢麻木,只覺得整個人都燙到了極點。
他想,原來她的唇脂,是這個味道的。
清甜,芳香,只是貼著,就令人著迷。
良久,她才撤離開些許,眸光水潤地看著他,雙頰紅透,眼神躲避。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她囁嚅開口:“我……你……”
江明棠一句話也說不完整,陸淮川也聽不進去了。
他之前幾乎是被她摁在了墻上,現在自發調轉了身位。
于是,就成了江明棠靠著墻。
陸淮川到底是個男人,就算再溫和,骨子里也有侵略性。
他面向著她,在她的默許目光中,抓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有機會逃離,而后試探而又溫柔的吻,輕柔地落下。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滯了,唇齒交融,難舍難分,漸漸地深入,纏繞,為彼此打上烙印……
周遭的風聲都寂靜了下來,整個天地里,陸淮川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恍在夢中。
直到,暴怒的厲喝在耳邊炸開,他才從夢中驚醒。
“陸淮川,你找死!”
這一聲也把江明棠嚇了一跳。
她猛地睜開眼去,看向巷口處臉色青黑,如同煉獄惡鬼的人,頓時覺得膽顫心驚。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