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空氣里只有粗重的喘息、鞋底刮擦砂礫的刺啦聲,以及平板車輪碾過路面轍溝時發(fā)出的吱嘎聲。
不知走了多久,一顆微弱的光點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
拖拉機獨有的“突突突突……”聲由遠及近,一輛銹跡斑斑的手扶拖拉機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是提前出發(fā)的柱子二叔找來的。
開拖拉機的漢子跳下車道:“快!把人抬上去!”
眾人合力將昏迷的江鐵栓抬了上去。
二叔早已在車斗里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干草和被褥。
江鐵栓被輕輕安置其上,薄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好。
柱子幾乎是撲進車斗,把自己當(dāng)人肉墊子,墊在父親的大腿下方。
江辰和黃明遠也跟隨眾人爬上車斗,坐在車斗兩側(cè)。
拖拉機突突咆哮著碾過土路。
劇烈的顛簸讓江辰臉色發(fā)白,他緊緊抓著車都邊緣的鐵欄,看著前方車頭那盞昏黃車燈劈開濃墨般的夜色。
大約開了半個多小時,拖拉機怒吼著沖上了一條堅硬平坦的水泥路。
輪下那令人心悸的土石顛簸驟然消失,代之以一種低沉、平滑、連綿不絕的嗡鳴。
車身不再像瀕死的困獸般掙扎,它開始了穩(wěn)定奔馳。
“嗚——”
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隨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后方瞬間淹沒他們!
大巴車裹挾著狂風(fēng),呼嘯著超越拖拉機,只留下兩道猩紅的尾燈和汽油的余味。
江辰猛瞳孔收縮!
汽車!
沒有靈獸的喘息,沒有法力的波動,只有純粹的機械力量!
“砰!砰!砰!”
緊接著,更大的震動從地面?zhèn)鱽怼?/p>
一輛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大貨車轟鳴著駛過,車廂高聳,車輪碾過路面時,整個拖拉機都在其威勢下微微抖動。
江辰的眼睛死死追逐著每一道掠過的車影。
這些由凡鐵鑄就的龐然大物,依靠著他暫時無法理解的機械力量,驅(qū)動著鋼鐵筋骨,不知疲倦地在這平坦的水泥路上。
此界凡人的造物之力,不僅在云端投下毀天滅地的蘑菇云,更在這泥塵之上,塑造出了鋼鐵的洪流!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黑暗的天際線出現(xiàn)一團光暈!
隨著距離的靠近,道路兩側(cè),開始出現(xiàn)了昏黃的路燈,路燈一路延伸,如同一條光帶連接著遠方的城市燈火。
漸漸地,房子密集起來,多是二三層的小樓。
燈光也多了起來,不再是單一的慘白,開始夾雜些暖黃,甚至有些鋪子門口掛著閃爍的彩燈招牌——“飯館”、“修車”、“住宿”,歪歪扭扭的字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越往前,光亮越盛。
路邊開始出現(xiàn)更高的建筑,四五層,甚至六七層!
它們?nèi)缤聊木奕耍R地排列在道路兩側(cè)。
霓虹燈管纏繞在樓體邊緣或招牌上,紅綠藍紫的光芒交替閃爍。
空氣里彌漫著復(fù)雜的味道——食物的油膩、汽車尾氣的刺鼻,還有人群聚集的渾濁氣息。
江辰仰著頭,瞳孔中倒映著這片光怪陸離的景象。
那些閃爍的霓虹,如同無數(shù)條凝固又流淌的靈氣光帶,將漆黑的夜空都映亮了半邊。
沒有符箓牽引,沒有陣法聚能,純粹是凡俗造物燃燒的能量洪流,卻制造出了堪比玄天界大型修仙坊市的凡人城市。
這只是這個龐大國家的一座小小縣城,便已如此驚心動魄,那更廣闊的世界,又將如何?
拖拉機在車流中如同蹣跚的老牛,最終喘著粗氣拐進一條寬闊許多的大路,路邊霓虹更加密集,店鋪招牌鱗次櫛比。
“縣醫(yī)院到了!”
拉機突突著沖進一個敞開的、掛著巨大紅十字的大院。
貼有白色瓷磚的樓房聳立在眼前,比鎮(zhèn)上任何建筑都要高大宏偉,窗口透出的燈光更多更亮。
柱子二叔幾人七手八腳,將昏迷的江鐵栓抬下拖拉機。
急診樓里立刻沖出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動作麻利地接手,迅速將人放在一張帶輪子的鐵床上。
“怎么搞的?拖了多久了?”
一個年長的醫(yī)生皺著眉,快速檢查著江鐵栓的腿,看到那腫脹潰爛處,臉色極其難看。
“快!推進去!通知骨科李主任!疑似氣性壞疽!準(zhǔn)備緊急手術(shù)!”
柱子追了兩步,被一個同樣穿著白大褂護士攔住:“家屬?先去繳費!那邊!”
“師父,我去看看!”
黃明遠對江辰說了一句,立刻跟著柱子往里走。
江辰默默跟上。
走進急診大廳,瞬間被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包裹。
頭頂是潔白柔和的熒光燈管,空氣里充斥著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藥味、汗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柱子被引到一個掛著一個“掛號/繳費”的窗口前,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沓用報紙包著的錢,他笨拙地解開,將厚厚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塞進窗口。
里面的女人似乎見怪不怪,熟練地拿起錢,在點鈔機上過了一遍,發(fā)出“唰唰唰”的聲響。
綠色數(shù)字在機器屏幕上跳動,最終定格。
女人撕下幾張單據(jù),連同找回的零錢和繳費單一起塞出來。
“拿著單子,去三樓手術(shù)室外等著!”
護士匆匆交代一句,又去忙別的。
柱子死死攥著繳費單,仿佛攥著父親的命。
黃明遠拍拍他的肩膀,三人轉(zhuǎn)身正要走向樓梯口。
“江辰?”
一個帶著驚訝和關(guān)切的聲音從側(cè)后方響起。
江辰腳步一頓,循聲望去。
走廊另一側(cè)的通道口,黃錦提著一個紅色塑料外殼的暖水瓶站在那里。
她穿著那件熟悉的淺色牛仔褲,上身換了件米黃色的高領(lǐng)毛衣,外罩一件半舊的深藍色羽絨服,頭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帶著明顯倦意的臉龐。
她顯然剛從開水房出來,看到江辰時,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她的目光迅速掃過江辰單薄的衣衫、蒼白的臉色,又看了看柱子和他身邊道士打扮的黃明遠,以及柱子手中緊攥的醫(yī)院單據(jù),眉頭緊緊蹙起。
“你怎么在這里?臉色怎么這么差?生病了?”
黃錦快步走了過來,暖水瓶在手中晃蕩:“還有柱子?這位道長是……發(fā)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