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深沉的疲憊中緩緩浮起,江辰睜開眼。
病房里很安靜。
窗簾被拉開了一半,清晨帶著涼意的淺金色陽光斜斜地灑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幾何圖形。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雜著窗外草木的清新氣息。
黃錦和黃明遠都不見了蹤影。
病床上,黃錦外婆已經起身,她靠在枕頭上,手里拿著水果刀,正在削蘋果。
陽光落在她花白的頭發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察覺到江辰的動靜,老人抬起頭,慈祥的臉上立刻綻開溫暖的笑意。
“醒啦,孩子?”
她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溫和與緩慢,像秋日午后曬得蓬松的棉絮:“睡得還好嗎?錦丫頭天剛亮就去食堂打早飯了,那位黃道長去給柱子他們家幫忙去了。”
江辰坐起身,薄毯從身上滑落:他微微頷首:“還好,謝謝外婆。”
“哎,謝什么,你這孩子,看著就讓人心疼。”外婆把削好的蘋果切下一小半,遞過來道,“來,剛削的,脆著呢。看你瘦的,得多吃點。”
江辰看著那截遞到面前的蘋果,伸手接過:“謝謝。”
“快吃,快吃。”外婆笑瞇瞇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是憐愛,“錦丫頭都跟我說了,你家里的事……唉,不容易的孩子。不過啊,人活著就有盼頭,別怕,有錦丫頭在呢,還有我們這些老家伙,總能幫襯著點。”
江辰小口地咬著蘋果,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彌漫開。
他安靜地聽著老人絮絮叨叨的安慰和叮囑,關于保重身體,關于好好讀書,關于將來……
這些屬于凡俗最樸素的期望與關懷,如同涓涓細流,流淌在晨光里。
他并未反駁,也未承諾,只是安靜地做一個傾聽者。
咚咚咚——
病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請進。”
外婆揚聲應道。
門被推開,趙世昌提著精美的果籃和補品,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外婆,早上好!聽說您老在這兒休養,我特意來看看您……喲,江小兄弟也在?”
趙世昌目光落在江辰身上,笑容不變,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和審視。
“哎呀,是小趙啊。”外婆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客氣地應著,“太客氣了,我這老毛病,住幾天就好了,還勞煩你跑一趟。”
“應該的,應該的!錦錦平時工作忙,我替她多來看看您也是應該的。”
趙世昌說著,目光狀似無意地又飄向江辰:“江小兄弟,家里……還好吧?”
江辰抬眼,平靜地迎上趙世昌的目光,只是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這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黃錦端著熱氣騰騰的食盒走了進來,看到趙世昌,黃錦臉色一變。
“趙世昌,誰讓你來的?!”
趙世昌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又試圖維持風度:“錦錦,我這不是……”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叫我黃老師,我們沒那么熟!”
黃錦一步上前,直接打斷他:“我問你,礦上那些受傷死亡的工人,他們的賠償金發足了嗎?!礦上給的那點‘封口費’,夠他們上醫院保命嗎?!夠他們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嗎?!”
她的質問如同連珠炮,打得趙世昌措手不及。
外婆驚愕地看著黃錦,又擔憂地看向江辰。
趙世昌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但很快被惱怒取代:“黃錦!你胡說什么!礦上處理事故都是有章程的!該賠的錢一分不少!你一個支教老師,不要聽風就是雨!”
“章程?一分不少?”黃錦冷笑一聲,眼中怒火更盛,她猛地指向陪護床上的江辰,“你睜眼看看!江辰!他爹娘就埋在你們礦下!你們趙家給的什么章程?他奶奶靠什么活?他妹妹靠什么長大?!還有柱子他爹江鐵栓!昨天夜里差點人就沒了!腿爛得骨頭都露出來了!你們礦上給的那點藥費,連縣醫院的掛號費都不夠!這就是你們趙家一分不少的章程?!”
“你……”趙世昌被堵得一時語塞,強詞奪理道,“礦難是意外!誰都不想發生!賠償都有標準!家屬不滿意可以走法律程序!你在這沖我吼有什么用?!他爹娘的死,又不是我趙世昌推的!江鐵栓自己命不好,拖到現在才治,關我什么事?”
“夠了!”黃錦厲聲打斷他,眼中充滿了鄙夷,“收起你這套冷血的說辭!趙世昌,我告訴你,人在做,天在看!你們趙家礦上那些骯臟事,捂得住一時,捂不住一世!拿著你這些東西,滾!別在這里臟了地方!立刻!馬上!給我滾出去!”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外婆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趙世昌臉上偽善再也撐不住,他死死盯著黃錦:“好,好,我走。”
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目光陰鷙地掃過黃錦,最后,像毒蛇吐信般,瞪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江辰。
然后,他猛地轉身,提著那些昂貴的禮品,狼狽地沖出了病房。
砰——
沉重的關門聲在走廊里回蕩。
黃錦胸口起伏了幾下,才慢慢轉過身。
她看向江辰,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嚇到你了?別理那種人,以后見到他躲遠點。”
江辰放下手中還剩一半的蘋果,搖了搖頭。
趙世昌那陰毒的一瞥,在他心中掀不起半點波瀾。
這種來自螻蟻的惡意,在玄天界他早已司空見慣。
他只是覺得有些……麻煩。
“沒事。”
他淡淡開口。
外婆嘆了口氣,拉過黃錦的手,輕輕拍了拍:“錦錦,那姓趙的……眼神不善,怕是記恨上了。”
黃錦冷哼一聲:“隨他!跳梁小丑罷了。吃飯!”
她打開食盒,食物的熱氣重新彌漫開來,試圖驅散剛才那場不快帶來的陰霾。
她把一碗熱騰騰的豆漿和兩個大肉包放到江辰面前的小桌子上。
“快吃,一會兒涼了。”
陽光似乎重新變得明亮起來,照在白色的墻壁和床單上,將那短暫的陰霾驅散。
但江辰能感覺到,趙世昌臨走前那陰森的一瞥,代表著這件事才剛剛開始。
他端起豆漿,看著碗中微微晃動的白色液體,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