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日的喧囂終于散去。
小院重歸寂靜,只有遠處工地上零星燈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明明滅滅。
磨盤旁,江辰合上英漢詞典,目光投向更遠處的連綿山巒。
黃明遠剛收拾完灶屋,擦著手走到院中,見眾人都坐在老槐樹下,便也搬了個小凳湊近。
“師父,工程隊說,明兒個就開始清路基,動靜怕是小不了。這院墻外頭,少不得要吵嚷一陣子了。”
奶奶聞言,手中的針線頓了頓,眉頭輕輕蹙起。
蘇老太太則微微傾身,顯出幾分關切。
就連安靜坐在一旁的黃錦,也抬起了頭。
江辰的目光從遠山收回,緩緩掃過圍坐的眾人,最后落在黃明遠身上:“老黃,你對天下道門,了解多少?”
黃明遠微微一怔,沉吟道:“弟子愚鈍,所知實在有限。只聽聞龍虎山乃天師道祖庭,正一符箓聞名;茅山上清宗壇,擅養(yǎng)氣煉神;武當真武,講究以武入道;還有青城、嶗山、羅浮……皆有千年傳承。只是如今世道變遷,這些地方游人如織,香火鼎盛,卻不知還有幾分真道藏傳世。”
江辰靜靜聽著,眸底有微光流轉(zhuǎn)。
此界靈氣雖絕,然既有《道德經(jīng)》凝神,太極拳煉體,那些綿延千年的道門之中,或許真有殘存?zhèn)鞒小?/p>
更何況,溪頭寨即將大興土木,人聲鼎沸,已非靜修之地。
“收拾一下,明日,你隨我出門,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話音落下,院子里頓時一靜。
針尖刺入奶奶指尖,沁出一粒血珠,她卻渾然不覺。
“辰娃子?你說啥?遠行?去哪?去多久?這剛安生兩天,寨子里眼見要好起來了,你咋又要走?”
江辰抬眼看向奶奶:“奶,我不是去闖禍。是去尋些書,很重要的書。用不了多久就回來。”
“尋書?啥書非得你大老遠去找?讓黃老師從縣里捎回來不成嗎?”
奶奶急得眼圈發(fā)紅:“你才多大點人,知道外頭什么世道?萬一遇上壞人……”
“老太太,”黃明遠連忙勸慰,“師父他自有分寸,不是一般人,您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奶奶打斷他,哽咽道,“他再能耐也是我孫子!這么小一個人出去,我能放心嗎?”
江辰反手握住奶奶顫抖的手,道:“奶,我看完書就回來。很快。”
他的目光沉靜如深潭,奶奶對上那雙眼,滿腔的焦灼竟奇異地被撫平了些許,只是嘴唇仍哆嗦著,說不出話。
一旁的蘇老太太扭頭看了眼依舊直勾勾盯著江辰看的蘇璃,忍不住道:“江先生,這……囡囡她才剛剛安穩(wěn)一些,身子還弱,能不能……再緩些時日?路途遙遠顛簸,萬一有什么閃失,我這心里……”
江辰淡淡道:“蘇老夫人,我明白您的擔憂。但蘇璃的癥結(jié)不在靜養(yǎng),而在心竅閉塞。此地雖安,卻終究是一潭死水。帶她走出去,見天地遼闊,感萬物生機,本身就是一味藥。道途亦是療愈的過程,有些關隘,必須在外界的契機下才能突破。”
他稍作停頓,見蘇老太太神情稍緩,繼續(xù)道:“況且此行并非漫無目的。我要尋的道藏古籍,或許其中就有關于此類癥候的記載與解決之法。這對她而言,或許是更大的機緣。”
蘇老太太聽著,眼中的焦慮漸漸平復下來。
她看著孫女那比往日多了幾分生氣的眼眸,又看向江辰那雙令人莫名信服的眼睛,最終長長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
“江先生說的是……是老婆子我短見了。只要能對囡囡好,我怎么都愿意。”
她轉(zhuǎn)而急切道:“那您需要什么?車輛?旅費?我讓阿昌立刻去備!”
黃錦眨了眨眼,補充道:“江辰要尋道藏古籍,恐怕也需要查閱一些學術(shù)資料。如今很多前沿論文和文獻都存儲在網(wǎng)絡數(shù)據(jù)庫里。蘇奶奶,不如再備一臺筆記本電腦和手機,方便他在外連接網(wǎng)絡,查閱所需。”
江辰聞言,看了黃錦一眼。
黃錦朝他俏皮一笑,意思是有大戶,不宰白不宰。
蘇老太太連連點頭:“黃老師想得周到!阿昌,記下了,一并去置辦!”
一旁的阿昌點了點頭。
江辰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阿昌,除了黃老師提到的電腦和手機,還有一事。”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你明日去置辦時,順便尋一些書。”
江辰道:“大學本科水平的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各專業(yè)的基礎教材,盡可能齊全些。”
院子里又是一靜。
這次連奶奶都忘了悲傷,愕然地看著孫子。
蘇老太太雖然同樣不解,但她此刻全心系在江辰答應帶孫女同行以及尋找治病機緣的承諾上,只覺得江辰無論要什么,必然有其深意,且滿足他便是。
她立刻對阿昌吩咐道:“記下了!江先生要什么,便準備什么。明日一早就去辦,挑最好的、最全的!”
阿昌面色不變,依舊沉穩(wěn)地點頭:“是,老夫人。”
這時,一直安靜待在奶奶身邊的小魚,仰起小臉,扯著江辰的衣角道:“哥,你要去哪兒?帶小魚一起去好不好?小魚保證聽話……”
江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哥哥要去的地方很遠,山路難走。等你長得像黃老師那么高,認的字比哥哥還多的時候,哥哥再帶你去。”
他指尖拂過她眼角的淚花:“在家好好聽奶奶的話,認真念書。”
小魚用力點頭,忍著讓自己不哭出聲。
蘇老太太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再次懇求道:“江先生,讓阿昌跟著你們吧!他身手好,能開車,能跑腿,也能護個周全!絕不敢打擾您清修,只當是個使喚人。另外,我再安排一位細心的女助理隨行,她懂些醫(yī)護知識,一路上也好照顧?quán)镟锏钠鹁印!?/p>
江辰目光掃過如鐵塔般沉默的阿昌,略一沉吟,頷首應允:“可以。”
夜色更深,山風帶來遠處工地的最后幾聲機械鳴響,旋即徹底沉寂。
小院重歸寧靜,老槐樹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無聲地送別,又似在期盼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