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倏忽而過。
溪頭寨卻已然大變模樣。
原本坑洼不平的土路被拓寬夯實,雖然仍是土路,卻平整了許多。
遠處山腰間,隱約可見施工機械和人群正在忙碌,開山鑿石的轟鳴聲隔著山谷傳來,沉悶而有力。
院墻一角堆放著嶄新的紅磚和水泥,預示著不久后這里將立起一座新居。
晨霧如輕紗般縈繞在山間,尚未完全散去。
雞鳴聲從寨子各處響起,炊煙裊裊。
江辰、黃明遠一行人已然收拾停當,站在院門前準備出發(fā)。
江辰穿著一身蘇老太專門為他準備的深藍色沖鋒衣,背著個結實的雙肩包,神情平靜如常,仿佛只是日常出門。
黃明遠換上了一身漿洗干凈的道袍,背著那只跟隨他多年的舊褡褳,里面裝著朱砂、符紙、羅盤等法器。
蘇璃安靜地站在江辰身側,米白色羊絨裙外罩了件鵝黃色針織開衫。
她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江辰身上。
這幾日,每天晚上,江辰都要進入她的識海深處,以自身魂力安撫那躁動不安的魂體。
因此,蘇璃的眼神中,相比以往又多了幾分活氣,偶爾甚至會對外界的聲響產生細微的反應。
保鏢阿昌如鐵塔般立在稍后一步的位置,他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作訓服,腳蹬硬底軍靴,身后背著一個碩大的行軍背包,里面塞滿了食品,藥品等各種物資。
另一個新面孔是蘇老太太安排的女子,名叫燕子。
她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高挑結實,穿著利落的沖鋒衣和運動長褲,短發(fā),眉眼英氣,眼神沉靜,帶著一股經過專業(yè)訓練的干練氣息。
她背上還有一個稍小些的背包,專門負責照料蘇璃一路起居。
奶奶眼圈通紅,一遍又一遍地替江辰整理衣領和袖口,枯瘦的手微微顫抖。
“辰娃子……在外頭一定要當心身體!飯要按時吃,覺要睡足,別熬壞了身子……找到書就趕緊回來,奶……奶在家等你……”
她的聲音哽咽,有千言萬語,最終都化作了最樸素的叮嚀。
這幾日,她熬夜為江辰納了厚厚的鞋墊,又縫制了幾個貼身的小布袋,里面裝著家鄉(xiāng)的泥土和曬干的艾草,說是能辟邪保平安,以免到了外地水土不服。
小魚大眼睛里水光盈盈,死死抿著嘴唇,不讓哭聲漏出來。
她小手攥著一枚用紅紙歪歪扭扭折起來的“平安符”,用力塞進江辰手里。
“哥……給你平安符……我求了土地公公保佑你……早點回來……”
江辰低頭,看著掌心那枚粗糙卻滿載心意的紙符,將其小心地收進沖鋒衣內側的口袋。
他揉了揉小魚的頭發(fā),聲音比平日溫和些許:“嗯。在家乖乖聽奶奶的話?!?/p>
黃錦走上前,遞給江辰一個半舊的軟皮記事本,封皮已經磨損,看得出經常被翻閱。
“江辰,這里面是我大學時記的一些筆記,主要是物理和數(shù)學方面的要點和公式推導,還有……一些我當時覺得有趣的猜想和可能對你有用的思考路徑。雖然肯定不如那些專著深奧系統(tǒng),但也許能給你帶來一些不同的視角,路上空了可以翻翻?!?/p>
江辰接過筆記本,他翻開一頁,上面是黃錦清秀工整的字跡,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注解排列有序,空白處還有細小的圖示和思考旁注。
他合上本子,點了點頭:“謝謝黃老師。”
這份禮物,比起其他,更契合他的需求。
這時,院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
以柱子一家為首,黑壓壓來了十幾號溪頭寨的村民!
江鐵栓拄著拐杖,在柱子娘的攙扶下,走得異常艱難,卻堅持要來送行。
柱子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里面是他娘連夜起灶烙的干餅、煮熟的雞蛋和咸菜疙瘩。
“辰娃子!黃道長!”
江鐵栓聲音沙啞,情緒激動:“俺們……俺們沒啥好東西……這些干糧帶著路上吃!窮家富路!別嫌棄!”
柱子娘抹著眼淚,不由分說地將沉甸甸的袋子往阿昌手里塞:“一定要收下!一定收下!要不是你們……俺家鐵栓這條命都沒了……這點心意算個啥……”
“江娃子,黃真人,一路平安啊!”
“早點回來!”
“到了外面,萬事小心!”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喊著,話語質樸無華,情感卻真摯滾燙。
這場面,讓見慣了世面人心的蘇老太太也微微動容。
她蹲下身,仔細地替蘇璃理了理開衫的衣領,聲音輕柔道:“囡囡乖,跟著江先生……要聽話……奶奶等你回家……等你好了,奶奶帶你去吃你最愛的冰淇淋,去買好多好多漂亮裙子……”
絮絮叨叨,盡是不舍與牽掛。
阿昌和燕子沉默地將村民們送來的干糧妥善分裝進自己的背包里。
阿昌檢查了一下要隨身攜帶的裝備,確保萬無一失。
“各位鄉(xiāng)親,情誼我們心領了?!秉S明遠打了個稽首,“送到這里就好,接下來的山路,我們還需步行一程。”
蘇家調來的兩輛經過改裝、性能強悍的黑色越野車,還停在十多里外的清水鎮(zhèn)上。
江辰他們需要先靠雙腳走出這段山路,才能乘車前往更遠的地方。
晨霧漸薄,天色愈明。
在眾多鄉(xiāng)親的簇擁下,一行人踏上了出村的小路。
奶奶、蘇老太太和黃錦執(zhí)意相送,連同小魚一起,隨著送行的隊伍一同走向清水鎮(zhèn)。
柱子和其他幾個年輕后生搶著幫阿昌和燕子分擔了部分行李。
山路崎嶇,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江辰始終牽著蘇璃的手,引導著她避開坑洼。
蘇璃似乎對山間的環(huán)境并不排斥,甚至偶爾會側耳傾聽林間的鳥鳴,腳步雖仍顯虛浮,卻比平日多了些自主的力量。
燕子緊隨在蘇璃另一側,時刻關注著她的狀態(tài)。
黃明遠與柱子等人邊走邊聊,說著些在家要好好學的話。
奶奶和蘇老太太相互攙扶著,走在稍后的位置,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前面的江辰和蘇璃。
黃錦牽著小魚,小心地看著腳下的路。
阿昌則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沿途環(huán)境,保持著職業(yè)性的警惕。
山路蜿蜒,穿過竹林,越溪澗,爬山坡。
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來到鎮(zhèn)口。
兩輛線條硬朗的黑色越野車就停在鎮(zhèn)口石橋旁的空地上,引來幾個鎮(zhèn)上孩童遠遠地好奇張望。
送到這里,眾人終于停下了腳步。
“辰娃子,保重啊!”
“道長,一路順風!”
柱子將最后的行李交給阿昌,扭頭對江辰道:“辰娃子,早點回來!到時候寨子肯定又變樣了!”
奶奶再一次上前,為江辰理了理衣領,聲音哽咽:“一定要好好的……”
蘇老太太摟著蘇璃,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囡囡,奶奶等你平安回來?!?/p>
黃錦輕聲對江辰說:“一路小心?!?/p>
小魚緊緊拉著江辰的衣角,最后還是松開了手,大眼睛里滿是舍不得。
江辰看著這些淳樸的鄉(xiāng)親和至親之人,點了點頭。
黃明遠再次向眾人稽首道別。
阿昌和燕子迅速將行李裝備安置到車上。
阿昌熟練地檢查了輪胎、油液等情況,黃明遠和阿昌上了第一輛車。
江辰則拉著蘇璃,走向第二輛車。
燕子快走幾步,提前打開了后車門。
江辰小心地護著蘇璃的頭頂,扶著她坐進車內,然后自己才彎腰坐了進去。
車窗緩緩升起,隔開了外界的聲音。
透過車窗,還能看到鎮(zhèn)口石橋邊,奶奶、蘇老太太、黃錦、小魚和柱子等人依然站在那里用力揮手。
車子發(fā)動,低沉有力的引擎聲響起。
兩輛車緩緩駛過石橋,沿著鎮(zhèn)子唯一的街道,向著出鎮(zhèn)的方向駛去。
車窗外,熟悉的山水景物開始向后移動,變得越來越遠。
送行的人們身影漸漸變小,卻依然佇立在原地,直到車輛拐過山彎,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