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兩輛越野車駛入欒川縣城,尋了家臨街的干凈旅館住下。
房間比省城的酒店簡陋許多,但對于連日舟車勞頓的眾人而言,已是難得的歇腳處。
江辰洗漱完畢,盤腿在自己的床頭坐下。
窗外,老君山巨大的黑色輪廓融入夜空,沉默而威嚴。
江辰閉上眼,識海中,昨夜強行窺探物質微觀黑箱帶來的震蕩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他緩緩運轉《道德經》凝聚的神魂本源,依托群論結構構建的微小循環再次緩緩轉動,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絲絲撫平那些細微的裂痕與疲乏。
并非吸納外界能量,而是優化內部結構,提升神魂本源的“運行效率”,以更小的消耗維持其存在與感知。
這個過程緩慢而枯燥,卻是在這絕靈之地穩固根基的唯一途徑。
夜漸深,縣城漸漸沉寂。
蘇璃已由燕子照料睡下。
黃明遠在低聲誦念著什么經文,阿昌檢查完車輛和裝備后也已歇息。
江辰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直到識海中的波瀾徹底歸于平靜,那點本源微光愈發凝實內斂,他才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窗外那巨大的山影上。
老子……李耳……
那位留下五千言箴言的先賢,當真曾在此歸隱?
此地,又會藏著怎樣的秘密?
翌日清晨,天光未透,山間霧氣氤氳。
眾人早早起身,在旅館旁的小店吃了碗當地特色的酸漿面條,便驅車直奔老君山景區。
車只能開到山門外的停車場。
購票入門后,眼前是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頭的石階。
空氣清冷濕潤,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已有不少游客早早趕來,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地開始攀登,多是些年輕學生和結伴而行的中年人。
沿途還能看到扛著建材的農民工,正沿著步道旁的小路往山上運料,似乎景區仍在進行修繕和擴建。
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和工人的吆喝聲,混雜著游客的談笑風生,打破了山林的寂靜。
燕子和阿昌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護在江辰和蘇璃身側。
兩人尤其關注著江辰,見他身形單薄,年紀又小,都暗自做好了必要時攙扶甚至背他上山的準備。
黃明遠倒是氣息悠長,他近日得江辰傳授太極拳理,雖未登堂入室,但呼吸法門已初窺蹊徑,爬這等山道并不十分吃力。
然而,出乎燕子和阿昌意料的是,江辰的步伐雖不快,卻異常沉穩。
他牽著蘇璃的手,一步步拾級而上,呼吸平穩深長,節奏絲毫未亂。
那身看似單薄的身軀里,仿佛蘊藏著遠超外表的耐力。
反倒是蘇璃,爬了不過小半個時辰,呼吸便明顯急促起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也微微發白,腳步愈發虛浮踉蹌。
她身體本就虛弱,又長期自閉缺乏運動,能堅持至此已屬不易。
“蘇小姐,讓我背您一段吧?”
燕子見狀,心疼地上前,低聲勸說。
阿昌也默默靠近半步,示意自己也可以代勞。
蘇璃卻像是沒聽見,那雙逐漸褪去空洞、偶爾會流露出一絲迷茫的眼睛,只是望著前方的江辰。
她的小手反而更緊地抓住了江辰的手,仿佛那是她在疲憊和陌生環境中唯一的依靠和錨點,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
江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女孩蒼白的臉上透著倔強的依賴。
他微微蹙眉,抬眼看了看依舊漫長的石階,對燕子和阿昌道:“休息一刻鐘。”
眾人于是在路旁的涼亭暫歇。
燕子立刻拿出水壺和毛巾,細心為蘇璃擦汗補水。
阿昌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環境。
黃明遠湊到江辰身邊,低聲道:“師父,這老君山香火鼎盛,看來游客眾多,只怕……只怕難覓清靜真跡了?!?/p>
江辰目光掃過不時路過的登山客,未置可否。
休息過后,繼續前行。
蘇璃依舊堅持自己走,緊握著江辰的手。
速度慢了許多,但她咬牙忍著,竟真的一步步跟著爬上了山頂。
山頂地勢開闊,一座重修的“老君廟”坐落在中央,紅墻金瓦,透著景區建筑的匠氣和商業化氣息。
廟內供奉著老子塑像,香爐里煙霧繚繞,不少游客正在焚香叩拜,祈求平安財運。
四周則是觀景平臺,鎖滿了密密麻麻的同心鎖。
黃明遠進了廟,圍著那嶄新的塑像轉了幾圈,又看了看墻上粗糙的《道德經》全文印刷品,臉上不禁露出濃濃的失望。
他低聲對江辰道:“師父,這……這怕是不久前剛重修的,煙火氣太重,銅臭味也太濃了些,不見絲毫古意道韻啊。”
江辰的目光掠過那些喧鬧的游客,掠過功德箱,掠過售賣開光法物的柜臺。
他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無聲無息地掃過整個山頂區域。
沒有能量波動,沒有異常場域,沒有隱藏的機關或密室痕跡。
除了喧囂的人氣和被精心包裝的旅游景點氣息,這里……空空如也。
江辰沉默地走到觀景臺邊緣,憑欄遠眺。
腳下峰巒疊翠,云霧在群山間流淌,氣象萬千,壯麗非凡,卻也無任何特異之處。
“下山吧?!?/p>
良久,江辰淡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眾人依言,沿著另一條稍緩的石階路向山下走去。
黃明遠唉聲嘆氣,嘀咕著白跑一趟。
燕子背起有些脫力的蘇璃,小心下山。
阿昌依舊保持警惕,注意著腳下和周圍。
剛往下走了不足百步,穿過一小片依著山崖生長的松林時,江辰的腳步猛地頓??!
他猝然停在石階上,眉頭緊緊鎖起,霍然轉身,目光如電般掃視著四周的群山、松林、崖壁,以及更遠處蜿蜒的山脊線。
“江先生?”
阿昌立刻停下,肌肉微微繃緊,警惕地環顧四周,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黃明遠也嚇了一跳:“師父,怎么了?”
江辰沒有回答。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識海中,神魂本源正以前所未有的頻率微微震顫!
一種極其微弱、極其玄妙的“感覺”,如同水中游絲,指尖流風,剛剛那一瞬間清晰地掠過他的感知,卻又在他試圖捕捉時,瞬間消散無蹤,無跡可尋。
那是什么?
不是能量波動,此界本無靈氣。
不是電磁場,附近沒有強信號源。
更像是一種……龐大、古老、已然徹底消亡的……結構余韻?
一種烙印在山川地勢本身,卻因失去動力源而徹底啞火的……巨大“印痕”?
他站在原地,閉目凝神,將全部心神沉入感知,試圖再次捕捉那驚鴻一瞥的異樣。
松濤聲,游客遠去的談笑聲,風吹過樹林的嗚咽聲……一切如常。
那感覺卻再未出現。
“不對……”
江辰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他不再往下走,反而轉身,竟沿著來路,重新快步向山頂走去!
“師父?”
“江先生!”
黃明遠和燕子等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只得趕緊跟上。
江辰步履急促,幾乎是小跑著再次登頂,徑直穿過那些錯愕的游客,再次來到最高的觀景臺邊緣。
他雙手按在冰冷的欄桿上,不再漫無目的地遠眺,而是目光如炬,如同最精密的測繪儀器,從左到右,由上至下,極度專注地解析著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
遠處群山起伏的輪廓線,近處山脊的走向,峽谷的深度與寬度,溪流的蜿蜒軌跡,裸露巖層的紋理,甚至不同植被分布的區域界限……
識海中,龐大的數據流瘋狂涌動、計算、疊加、重構!
代數幾何、理論力學、拓撲學、生物學……所有他汲取的此界知識,與他玄天界千年修行對陣法、地脈的認知經驗,發生了奇妙的碰撞與融合!
十幾分鐘過去,黃明遠、燕子、阿昌和蘇璃都靜靜守在一旁,不敢打擾。
游客換了幾撥,好奇地看著這個凝視遠方的少年。
突然,江辰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璀璨光芒!
他看到了!
眼前這巍峨壯闊的老君山,及其周邊連綿的山巒地勢,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自然景觀!
那起伏的山脊,錯落的峰巒,深邃的谷壑……它們彼此之間的相對位置、角度、高低落差,在無數歲月的自然演變下,竟不可思議地共同構成了一個無比精妙的天然法陣!
這陣法格局引而不發,藏風聚氣,納星攝月,其核心陣眼,恰恰就在他此刻所站立的山頂之下!
這是一個堪稱鬼斧神工的天地大陣!
然而……
江辰眼底的震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恍然與遺憾。
此陣……已死。
它完美,卻如同沒有引擎的精密機器,沒有電流的復雜電路。
在這個靈氣徹底枯竭死寂的世界,這曾經或許能引動天地偉力的無上陣局,失去了最根本的驅動之源,徹底淪為了一片無比壯觀的山川化石。
徒具其形,再無其神。
所以,他方才下山時捕捉到的那一絲異樣,并非錯覺,而是這巨大結構本身存在的極度微弱的幾何共鳴,在他特殊的神魂感知下,偶然地被觸動了剎那。
江辰緩緩松開了握著欄桿的手,久久無言。
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融入了山風里。
“走吧,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