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委的點評很快走完,點到為止:結構完整、風控有亮點、聲線略冷、節(jié)奏可再緊一分。
最后一句“整體可圈可點”落下,掌聲起又散,燈光從臺面退回穹頂。
隊伍退場。
賽務把他們引到側(cè)廊,媒體堵在門口,長槍短炮一排排舉起。
韓述被叫住,徐澤瑞也被點名,臨時被拉去做采訪。
秦湛予沒停,低頭和工作人員確認下一場時間,禮貌點頭,轉(zhuǎn)身從人群縫里穿過去。
等候區(qū)的椅子有些涼,顧朝暄坐下,拇指摩著卡片邊,掌心還殘著一層微汗。
腹部的悶疼像被繩子纏著,不動時還能忍,一站一坐就跟著抽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影落下來。
她抬眼——秦湛予。
少年垂眸,手腕往前一遞,掌心一個深灰色保溫杯,杯壁還帶著被風吹過的涼,另一只手里是兩片暖寶寶,包裝紙“簌”地一聲放在她腿上。
“熱水。”他淡淡說。
顧朝暄怔了兩秒,接過杯子。
杯蓋旋開,騰起一縷白氣,薄薄的霧撲在臉上,燙意順著喉嚨往下,胃里暖了一小塊,她才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謝謝。”
他淡淡回應:“不客氣。今天你也幫了我。”
顧朝暄撇撇嘴,心想要不是欠著他那份人情,她才不會坐在這里,連覺都沒睡好,還要陪他打這種國際賽。
……
四周人聲嘈雜,記者的閃光燈一閃一閃,采訪區(qū)傳來韓述那不正經(jīng)的笑聲,混雜著徐澤瑞冷靜的答詞。
她懶得去聽,只覺得腦子嗡嗡的。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陸崢】。
她指尖一頓,沒猶豫太久,直接滑開接聽。
屏幕那端的夜色被風切成幾縷冷光,陸崢靠著窗,眉峰輕蹙:“你沒跟邵沅他們出去玩?這背景……哪兒?”
顧朝暄把保溫杯往懷里揣了揣,鏡頭稍稍下移,露出等候區(qū)灰色的排椅和遠處擁堵的人群:“悉尼大學禮堂。比賽剛完。”
他沉了一下:“怎么跑那里去了?”
沒辦法,她把昨晚從 The ROCkS 的酒吧到警局的一整出戲,簡明扼要過了一遍。
陸崢聽完,沉默了好幾秒。屏幕那頭的燈光暗,映得他眉骨陰影更重。
“顧朝暄,我說過了多少次了,不要跟邵沅去酒吧!”
“你是真不記事,還是當我說的全是廢話?國內(nèi)都攔不住你,出國更肆無忌憚?要不是有人把你們撈出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嗎?”
顧朝暄抿著唇,沒吭聲。
“還有邵沅。”他嗤了一聲,冷意透出來,“從小到大,惹禍的次數(shù)加起來能繞北三環(huán)一圈。他酒量三兩,脾氣一斗,你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明明最清楚,還是跟著他瞎胡鬧!顧朝暄,你到底是腦子糊涂,還是非得和他一起摔個跟頭才甘心?”
顧朝暄被他一通數(shù)落,心里本來還挺硬,被這幾句“非得摔個跟頭才甘心”說得發(fā)虛。
她捧著杯子不吭聲,眼睫撲閃了幾下,終于小聲開口:“……知道錯了。”
陸崢冷著臉:“光知道有什么用?”
“不會了,下次絕對不會了。”
“你還有下次?”陸崢眉頭一擰,語氣又重了一分。
她忙搖頭,眼睛彎起來,帶點小心翼翼的討好:“沒有了,我發(fā)誓。你別這么兇嘛。”
屏幕那頭的少年呼吸微滯,明明火氣還在,卻偏偏被她這點撒嬌軟得半截。
可面上還是冷硬,裝作不為所動:“我兇?顧朝暄,你要是真怕我兇,就該早聽話。”
顧朝暄“嘁”了一聲,“早聽話你還不得無聊死。現(xiàn)在多好,你每天都有事兒罵我。”
陸崢被她噎住,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就會貧嘴。”
陸崢正想繼續(xù)訓她,目光卻在屏幕里一頓。
她正仰著臉,借著杯沿掩飾情緒,眼睛還在狡黠地彎著,可那層笑意之下,臉色卻是顯而易見的蒼白。
他眉心一點點蹙緊,語氣壓低:“顧朝暄,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顧朝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頰,敷衍地扯了個笑:“哪有,你看花眼了吧。”
陸崢沒接話,只盯著屏幕,視線冷沉,像要看穿她的心虛。
顧朝暄被他盯得心口發(fā)慌,偏生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眼皮一抬,硬撐著把杯子舉到鏡頭前晃了晃:“真沒事,你別大驚小怪。”
陸崢不為所動,“顧朝暄,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唇瓣動了動,終于小聲嘟囔:“……我……是……那個……來了。”
屏幕那頭的少年一怔,神情瞬間收緊,眉頭擰出深深的川字:“什么時候開始的?現(xiàn)在疼得厲害嗎?身邊有人嗎?”
他連環(huán)追問,像是怕她下一秒就會倒下。
顧朝暄本來想含糊過去,見他這么緊張,反倒有點想笑,抿唇小聲應道:“昨天晚上。還行吧,就是有點疼。”
屏幕那頭沉默了一瞬。
陸崢目光沒從她臉上移開。
“出門在外,尤其你還不在國內(nèi),更要照顧好自己。涼的東西別碰,也別逞強。”
顧朝暄抱著杯子,敷衍地點點頭:“知道啦,老陸。”
她話里帶笑,明顯不想把這件事當回事。
可陸崢心里比誰都清楚……她一向嘴硬,越是說“沒事”,越說明情況不太好。
他記得太清楚了。
每次她來生理期,額頭和脖頸總會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得像褪色的紙,手指握筆都在打顫。
好幾次,她在教室里疼得冒冷汗,他忍不住把外套扔過去,她還要調(diào)侃一句“陸崢,你當自己是老媽子啊”,笑得輕飄飄,讓他心口發(fā)緊。
生來就是克他。
“顧朝暄。”他再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顧朝暄抬眼,愣愣地望著屏幕里的少年。
那一瞬,她忽然生出種錯覺:好像無論她身處悉尼還是別的哪座城,只要這一聲喊落下,她還是那個會被他輕易看穿的小孩。
“顧朝暄,你要是敢不好好照顧自己,回國看我怎么收拾你。”
顧朝暄把熱水又抿了一口:“行啦,我會聽話的。”
通話掛斷,屏幕暗下去的一瞬,喧鬧的聲浪重新涌進耳里。
顧朝暄把手機收回兜里,呼出一口氣,手心還殘留著一點溫度。
她抬眼,秦湛予正半靠在墻,眼神落在她身上。
少年眉骨冷硬,唇線收得極直,沒說什么,也沒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那份靜默,本身就像是一層不言的壓力。
顧朝暄皺了皺眉。
她說不清為什么,莫名覺得他心情不太對勁。
可轉(zhuǎn)念一想——關她什么事?
她偏過頭,重新去看自己手里的保溫杯,懶得理會。
走廊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照亮他半邊臉,棱角分明,神情淡漠。
可眼底的一抹深色卻掩不住,像是夜色里暗暗漾開的漣漪。
他親眼看見她笑著喊“老陸”,語氣里那種自然的熟稔,不像是隨口調(diào)侃,更像是一種年深日久、旁人插不進去的默契。
秦湛予收回視線。
顧朝暄敏銳察覺到他那點“無緣無故”的冷淡,心里一陣莫名。
——這人是怎么回事?
她挑眉,忍不住開口:“秦湛予,你擺這張臉是干嘛?欠你錢了?”
秦湛予抬眼,眸色沉靜:“沒事。”
顧朝暄嘖了一聲,覺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行吧,沒事就別站那兒當?shù)裣瘢謬樔说摹!彼弥乇皖^抿了一口熱水,態(tài)度漫不經(jīng)心。
……
彼時,邵沅在床上翻了個身,整個人癱在被子里,酒精殘余讓腦袋昏昏沉沉。
手機震動聲硬生生把他從半夢半醒里拽出來。
【陸崢】。
他瞇著眼看了兩秒,心里“咯噔”一下。接是不接?不接更麻煩。
指尖一點,耳邊立刻炸開冷厲的聲音——
“邵沅,你他媽還知道接電話?”
邵沅下意識把手機拿遠,靠在床頭,聲音含糊:“……我這不在睡覺嘛。”
“睡覺?”那頭笑了一聲,冷得滲人,“昨晚在酒吧撒野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睡?悉尼警局的大門你是進得太順了是吧?顧朝暄要是沒跟著你,能被你連累成這樣?”
邵沅被罵得一哆嗦,想打哈哈:“哎,事兒不都解決了嗎?也沒——”
“解決?”陸崢打斷,字字錘下去,“你知道要不是有人及時出面,你現(xiàn)在還在哪兒呆著?你就欠著事兒往身上攬,永遠長不大。酒量三兩,脾氣一斗,非要帶人去惹事。邵沅,我最后再說一遍——你要自己作死,我懶得管,但別再把顧朝暄拽進去!”
邵沅被吼得一句話卡在嗓子眼,半天沒敢吭聲。
陸崢又吼了一聲:“說話!啞巴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個屁。你從小到大,知道的事一籮筐,真到了嘴上就變笑話。你要逞能行,出門帶腦子,喝酒帶分寸。她在國外,你還帶她去那種地方,你有沒有把我說的話當回事?”
電話這端安靜了兩秒,只剩呼吸聲。
邵沅揉了把臉,側(cè)靠著床頭,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你罵得對。昨晚是我蠢。”
那頭也沒順勢放過他:“還有——她今天狀態(tài)不對。”
邵沅一愣:“什么鬼?”
陸崢不答,像是把后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轉(zhuǎn)而冷冷吐字:“你現(xiàn)在馬上起來,去藥房買姜棗茶包、熱水袋、止疼貼、暖寶寶,再買點清淡的湯面帶走,別放辣。她等會回去你就讓她吃。她要是說‘不用’,你就說我讓你做的,讓她沖我來。聽見沒?”
“……行。”邵沅垂了垂眼,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愧意,“我去。”
“還有。”陸崢頓了一拍,“把你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別再出現(xiàn)什么‘找不到人’的情況。你要真拿她當朋友,就把你那點嘴上的義氣換成落地的事。別讓我在福州替你擦悉尼的鞋印。”
“明白。”邵沅低聲,像是學生被點到名。
電話掛斷。
屋子又回到寂靜。
窗外云層壓得很低,悉尼冬天下午的光像沒醒透一樣,沉在街面上。
邵沅對著天花板發(fā)了會兒呆,忽然“嘖”了一聲,把被子掀開,赤腳下床。
宿醉后的頭疼像一把鈍刀從后腦勺往前推,他去衛(wèi)生間用冷水拍了把臉,鏡子里那張臉有些虛,眼尾紅得發(fā)亮。
他盯著自己看了兩秒,伸手把洗漱臺邊上昨夜隨手扔的腕帶撈起來,扣回手腕——
那是來悉尼第一天,他們幾個人一起在海邊夜市攤子上買的,廉價的尼龍繩,顏色鮮得有點傻。
外套一披,打電話叫司機。
在悉尼某一家便利店,他把清單一股腦報給店員,店員愣了愣,飛快往籃子里碼東西。
姜棗茶包、熱水袋、兩種不同型號的暖寶寶、止疼貼、一次性熱敷眼罩,最后又加了盒巧克力。
結賬時店員打量了他一眼,用英語問:“女朋友?”
邵沅捏著卡,笑了聲:“比女朋友難伺候的祖宗。”
出門時風更硬了一點,他把袋口扎緊,拐進旁邊一家中國小面館。
店小,人倒不少,蒸汽從廚房口冒出來,帶著蔥姜味。他比劃著讓老板少油少鹽、走雞湯底、面里多燙點青菜、切細點姜絲,再要了個外帶的紙碗。
老板看他一副語速快、要求多的樣子,忍不住笑:“給你女朋友帶?”
邵沅把卡往柜臺上一擱,笑嘻嘻道:“給兄弟的心上人帶的。”
老板一愣,繼而會意地“哎喲”一聲,笑紋都擠出來:“怪不得要求這么細。放心,我給你按家里口兒做。”
他“行”了一聲,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催又不敢催,只在門口踱了兩步。
廚房里刀碰案板“當當”直響,姜絲下鍋那一下,熱氣騰地一下涌出來,帶著暖乎乎的辛香。
……
側(cè)廊一路風穿堂,出了禮堂,冷氣像刀子貼著皮走。
秦湛予替她擋了一下人流,指尖不著痕地扣住她手腕,把她往里側(cè)帶:“車在后面。”
顧朝暄“哦”了聲。
車窗外一路是冬日的藍灰樹影,落在她臉上,顏色更淡了一度。
秦湛予沒開口,連導航都靜音,只偶爾瞟一眼后視鏡里她按著小腹的手。
那只手瘦,指節(jié)明顯,顯然是疼得不太好看。
別墅門被推開,門縫里先涌出一股暖意,緊跟著是鋪面而來的清香——
雞湯的甜、姜絲的辛、青菜的清,像細細一根線,把胃從寒意里輕輕拽出來。
顧朝暄腳步一頓,下意識抬頭。
客廳燈開著,餐島那邊有人影一閃。
邵沅叼著一次性手套,正低頭把外帶盒里的湯面倒進瓷碗里,怕燙得太猛,還用勺子分次勺過去,動作笨拙卻挺認真。
旁邊一字排開:熱水袋、暖寶寶、止疼貼、姜棗茶包,連一盒小小的巧克力都規(guī)矩地靠在最邊上。
他回身,正對上門口的顧朝暄,嘴里的手套被他“嘖”一聲咬下來,笑嘻嘻地揚了揚下巴:“顧大小姐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