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律所例會散得早。
上司姓江,叫她去辦公室,說上面發來了結案備案表,需要她簽字確認。
“程序件,”他淡淡說,“你看一下就好。”
文件裝訂得極厚,封頁是標準的藍條紋,公章新鮮,油墨還沒干透。
她拆開。內容是案件事實、辯護意見匯總、案件移交附錄。
她一頁頁翻,看到了自己那份辯護文稿,每個字都在。
邏輯、比喻、論證順序,連她標注過的批注都完整保留。
她又從頭翻了一遍,確認無誤。
末頁簽名欄下空著,她取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
她沒有立刻把那份“程序件”丟進抽屜。
簽完字那天傍晚,她繞去市場口,買了一些水果跟補品。
門半掩著,屋里亮著一盞昏黃的節能燈,十五歲的女孩從作業本里抬頭,怔了一下,趕緊起身:“顧姐姐。”
她叫周恬,字寫得端正,握筆的虎口因為長期練字磨出淡淡的繭。
兩人誰也沒提庭上的事。
顧朝暄坐在凳子邊,一邊剝橘子一邊聽她念英語單詞。
孩子的腔調還有點僵,遇到長單詞就不自覺地停一下。
橘子瓣遞過去,女孩小聲說“謝謝”,嘴角那點拘謹的笑意。
或許是同病相憐。
她也失去過最愛她的人,也明白“保重”這兩個字在某些時候比“加油”更誠懇。
臨走前,她把一張便利貼塞在課本里,上面只寫了一句:有事給我打電話。
時間像被無聲的手推著向前滑。
三個月之后的一個晚上,風把窗紙吹得細細作響。
顧朝暄在出租屋的折疊桌前攤開卷宗。
手機屏幕扣著,偶爾亮起一次,都是無關緊要的群消息。
她把熒光筆停在“證據鏈補強”四個字上,指節微微發酸。
手機忽然振動。
來電顯示是陌生號,歸屬地在杭州本地。她接起,對面是個年輕女聲,語速亂得發抖:“顧姐姐嗎?我是周恬的同學……她、她今晚跟我們去打工的地方,臨時缺人,做服務員的。可剛剛有個客人、拉她進包間……我們、我們拉不動,經理也不管,我、我不知道怎么辦……”
話音越說越碎,像被人追在身后。
有一種從胃底往上涌的不祥,冷得人牙根發顫。顧朝暄“嗯”了一聲,壓住嗓子里的干澀:“發我定位。你們別進門,站在走廊,等我。”
掛斷后,她另一只手已經撥出報警電話。
“你好,XX路XX會所,未成年疑似被強行帶入包間,請派人。”她把時間、地點、樓層、衣著特征一一報清。
或許是想到了楊淼,她快速收拾了東西,也往目的去。
會所的霓虹在潮氣里滲成一片,門口的迎賓笑得有禮有節,玻璃門一推,香水和劣質酒精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沒和前臺理論,繞過兩列沙發徑直上電梯。
電梯廂里正循環播放天氣預報,“明日小雨,注意添衣”。
她盯住指針跳動的紅點,一路攥緊了拳。
走廊的地毯厚軟,腳步踩上去沒有聲響,包廂門縫漏出的燈是一格一格的金色。
電話那頭的同學戰戰兢兢在轉角處等她,眼睛很紅:“就在最里面的V09……我們敲了,里面罵人。”
她把女孩護到身后,三步并兩步走到最里頭,抬手敲門,沒回應,再敲,仍舊沒動靜。
她低頭看表,報警過去的時間……十分鐘。再晚,可能一切就來不及。
她壓低聲音,側身對同學說:“站這里,不要走。”
她正要抬腳去踹,門卻從里頭“咔噠”一聲開了條縫。
有人探出頭,燈光把一張臉切成兩半,笑得油亮:“包廂滿了,小姐姐走錯了吧?”
顧朝暄沒動:“我找人。一個十五歲小女孩,穿著工作服,扎著馬尾。”
那人故作驚訝:“我們這兒都是成年人,小姐姐別開玩笑。”說著要合門。
她伸手撐住門縫,力道沉下去,那人沒料到她出手快,門邊撞在她掌骨上,生疼。
她咬住疼,硬把門推開。
包廂里煙霧團成一朵云,音響聲被人隨手關小,絲絨沙發上亂七八糟堆著外套和高腳杯。
沒有周恬。
她的目光很快在一處停住。
沙發盡頭,一個男人半倚著坐,襯衫袖口翻到手腕,表扣在燈光下亮了一下,他慢條斯理地抬眼,像是看了一出不壞的戲。
姜佑丞。
怎么會?他不應該在軍區醫院嗎?
他看著她,涼涼發笑:“顧朝暄好久不見啊。”
“你不是……”她很驚訝。
“不是什么?顧朝暄,你現在很疑惑是不是?我怎么醒了?還站在你面前?”
她沒出聲。
空氣沉著,包廂里的煙霧一層一層往上升,燈光被折成渾濁的金色。
人全退了出去,只剩下她跟姜佑丞。
姜佑丞懶懶靠著沙發,嘴角帶笑,指尖輕輕敲著酒杯。
“嘖,”他輕笑,慢悠悠道,“幾年不見,瘋丫頭都變成律師了。混得可真快。”
不置片語,跟人渣對話簡直是浪費自己口水。
他也不在意,往她身上看了一眼,眼神像在打量某種廉價的東西,“以前說話跟打稿子一樣,現在倒學會沉默了?怎么,不會反駁了?”
“也對,”他抬了抬下巴,笑意更深了幾分,“從前的顧朝暄可是跟站在云端的,而現在的顧朝暄……羽毛掉光,野雞一只。比陰溝里的老鼠有過之無不及,可不配跟我說話!”
顧朝暄淡淡掀眸:“羞辱夠了嗎?”
這一句話落下去,姜佑丞笑容頓住。
她居然還敢這樣看他。
那種神色,沒有求饒,沒有慌張,是一種安靜的、被逼到絕境仍不彎腰的平靜。
她怎么還能這樣?
她明明早就不配了。
姜佑丞的指節慢慢收緊。
他看著她那雙眼,里面沒有畏懼,沒有退讓,只有一種讓人惱火的理智。
那理智像一面鏡子,把他所有的得意、惡意、從容都照得**。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要她崩潰,要她跪下,要她像所有被打碎的人一樣求他!
他笑了下,杯中的液體晃了兩下,帶著一點冷光。
下一秒,他抬手,輕輕一揮。
酒潑出去,弧線干凈。
液體落在她臉上。
她的頭發被濺濕,幾縷順著頸側滑下。
姜佑丞看著那一幕,舒服了。
那一刻,他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這樣才對。
酒液順著下頜一路滑落,冰涼的觸感讓顧朝暄從震驚里抽回神。
她看他。
那目光冷、利、甚至帶著滿滿不屑。
下一瞬,巴掌聲在包廂里炸開。
那一巴掌極狠,甩得他半張臉都歪過去,酒杯落地,碎成一地冷光。
姜佑丞愣了下,側臉的灼痛緊接著傳來。
他一點點轉過頭,神情慢慢陰下去。
“顧朝暄,”他冷笑,“你怎么還是這么囂張啊?啊!”
她的肩膀被他一把攥住,下一秒,整個人被逼到墻上。
脊背撞到冰冷的墻面,震得她一陣眩暈。姜佑丞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力道很重,恨不得讓她現在就死。
“到現在還不懂低頭?”他盯著她的臉,指尖收緊,“你真以為自己還能像以前那樣、抬著頭跟人對視?”
顧朝暄喉嚨里被擠出的呼吸帶著顫,仍舊直視他:“你以為你是誰?死強奸犯!死人渣!”
姜佑丞的眼神變得猩紅。
“……你再說一遍?”
他幾乎是咬著牙發出這句話的。
顧朝暄被他掐著脖子,呼吸艱難,但那雙眼還是亮的。
亮得刺眼。
“聽不懂中文?”她冷笑,每個字都清晰,“強奸犯!rapiSt!”
她的后腦狠狠撞在墻上,耳邊“嗡”的一聲,視線一瞬模糊。
他俯身逼近,呼吸里帶著酒氣和怒意。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他低聲說,手上的青筋一條條暴起。“顧朝暄,你這種女人,早該被人撕碎!”
都是他們,他要他們一個個都體驗一下生不如死的感受。
要不然難消他在北京軍區醫院躺了兩年的心頭之恨。
“告訴我……邵沅在哪?”
“不知道!”
姜佑丞徹底笑了。
那笑聲帶著瘋意。
“不知道是吧?”
“強奸犯是吧?”
他俯下身,聲音低到要嵌進她的骨頭里,“嘴還是這么硬,顧朝暄,你放心,我會讓你心甘情愿地說出來的。”
說著,猛地去扯她衣領,扣子“嗤啦”蹦開。手又上移,掐住她頸側往墻上壓,人高馬大,幾乎把她整個人釘死在陰影里。
恐懼來得很快,但比恐懼更快的是訓練般的本能:顧朝暄把下巴猛地內收,雙臂抬起護住頸前,身體側成半個角度,借力一扭。
“滾開!”她罵著,一手去撬他橈骨內側的筋,另一手直搗他的拇指虎口。
先把掐喉的手“撬”開,這是逃生要緊。
姜佑丞吃痛,手指一松,“顧朝暄,你個賤人!!”
她立刻往側下方沉肩擺脫,腳跟蓄力,朝他下腹一記干凈的頂膝。
男人悶哼,身形一歪,不退,反而更兇地撲上來,去抓她的手腕。
出口在他身后,退無可退。
她余光瞥到茶幾上的重物。
一只厚玻璃的煙灰缸。
她橫移一步,左臂繼續架擋他的手,右手反抓住煙灰缸,先朝他的手腕猛砸一記,目標只為“破握”。
“咔”的一聲,男人手一抖,抓握終于松開。
他怒極,再次直撲,肩頭猛撞,帶著慣性把她再次逼向墻角。
顧朝暄幾乎是被迫后旋,順勢把煙灰缸自下而上掄起,瞄的是他眉弓與鼻梁的連接處……能止攻、又不至要命的部位。
“砰!”
厚玻璃重重砸實。
姜佑丞吃痛后仰,額側立刻起了一道血線,呼吸被打斷,腳步踉蹌,半個人栽到沙發扶手上。
按理說,這里就該停了。
撤步、奪門、報警、把后來交給程序。
可她的手沒停住。
后果在這一秒被人關了靜音鍵;她猛然明白“嫌疑人情緒失控”并非托詞,而是一股沒頂的潮,攜著報復般的快意,把理智整塊掀翻。
門外電梯“叮”了一聲,有腳步飛奔近來。她沒回頭。包廂門被重重撞開,手電的白光直直罩到她側臉和揮下的手臂上。
“警察!放下!放下!”
她手里的半截玻璃還在慣性里落了一下,“啪”地擦過他耳側,留下一道淺紅。
姜佑丞整個人滑到地毯,背脊劇烈起伏,手臂抱頭,狼狽而驚怒。
“全部不許動!”兩名警員一前一后沖進來,看見的第一眼畫面清清楚楚:一個女人衣領散亂、手腕帶血,站在倒地的男人上方,呼吸失序,手里攥著半截帶血的玻璃。
……
那年是杭州的夏天。
押解的女警把門合上時,男人已經坐在對面了。
襯衫袖口熨得筆挺,細格的海軍藍領帶,袖口里露出一截銀色表扣。
他把證件遞給看守。
顧朝暄在對面落座,才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覺得眼熟——
是他。
當年警局走廊里,擋在她和筆錄之間的那張臉;推眼鏡時指腹按住山根的習慣;開口前總要把鋼筆在紙邊試一下墨色的儀式感。
姜家的律師。
“顧小姐,”他先行點頭,聲音溫和得體,“久違。”
久違這兩個字在鐵桌上滾了一下,滾到她耳邊時,已經涼了。
顧朝暄不說話。
他把一沓整理好的文件推過來,扉頁是一張刑事案件調解與不抗辯意向書。
“顧小姐,”
男人語氣溫和,仿若在談一場生意。
“雖然現在案件還停在審查起訴階段,但檢方那邊意見基本成型。理論上,您確實可以申請復查,也可以要求重新核對證據,但我必須提醒您,這類程序在實踐中幾乎不會改變結果。”
他頓了頓,指腹輕輕推了推那份文件。
“您該明白,司法體系講究‘定性’,而不是‘翻案’。一旦定性形成,再抗辯……只會讓更多人被牽連進去。”
顧朝暄垂眸,沒說話。
他看出她的沉默,以為那是動搖,語氣愈發柔軟:“您現在孤身一人,獨木難支這個道理您應該清楚。如今顧家勢微,過去那些風光的人和事,早都散了。現在,只有你外祖在撐著那面旗。”
孤身一人,可不,有一人對她說過的:顧朝暄,你現在一無所有!
是的,她現在一無所有,唯一擁有的只有這一條性命,以及那一縷自以為能抵御塵世清白的靈魂。除此之外,她再沒有任何力量、地位、財富或依靠。
她依賴的、或曾經珍視的一切(理想、愛情、尊嚴、信念……),早就在現實中被沖的不堪一擊!
那人又道:“姜老先生說了,他與謝老爺子一輩子的情分,不希望被晚輩的意氣攪亂。我的委托人姜佑丞先生也表達過善意:關于楊淼小姐之事,只要您閉口不提,他可以不予深究。至于那晚的沖突,若您愿意簽署‘不抗辯意向書’,他也會在‘和解程序’里配合。”
顧朝暄終于抬起眼,目光淡淡:“配合什么?讓我的罪名更完整一點?”
那律師微微一笑,眼底的冷意被鏡片遮住:“顧小姐,您是律師出身,我不必解釋程序——
故意傷人罪一條,協助犯罪嫌疑人離境一條,‘涉嫌資金流向異常’再一條……疊起來,就算情節從輕,量刑也不好看。”
協助犯罪嫌疑人離境?
哦,幫助邵沅離開中國。
可資金流向這一項又是該從何說起?是準備把顧廷岳受賄洗錢也安一頂在她頭上嗎?
顧朝暄盯著他,笑了。
那笑輕飄飄的,甚至沒帶聲音。
她說:“你們真是行家。”
那律師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一疊手中資料:“顧小姐,我理解您的情緒,但這不是‘你們’和‘我們’的問題。現實就是這樣:程序在走,決定在定。若您此時簽署,后續不論媒體還是檢方,都會認為您選擇‘主動止損’。這對您,對謝家,都是最穩妥的結局。”
“穩妥。”
她輕聲重復。
“原來法律的盡頭是穩妥,不是正義。”
空氣里短暫的沉默。
男人推了推眼鏡,語調依舊平和:“法律講究證據與程序,不談正義。顧小姐,這一點,您比我更明白。”
這話刺得她指尖發冷。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上庭的情景。那時她比現在更年輕,穿白襯衫、背案卷、在旁聽席上做記錄。導師在前排低聲告訴她:
“永遠不要相信法條的公正,法條只是權力的影子。”
她那時不信。
如今,信了。
顧朝暄低下頭,指腹輕輕摩挲那頁紙。
上面那一行黑體字,清晰而冷漠。
《刑事案件調解與不抗辯意向書》。
她的名字空在那里,等著她用最后一點尊嚴,去完成這場審判。
“簽了這份,”男人繼續說,“案件會以和解結案。您的刑期或許能減到三年以下,甚至緩刑都有可能。您看,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只看您愿不愿意回頭。”
顧朝暄抬眼。
“回頭?”
她慢慢地笑出來,眼底一點光都沒有。
“律師先生,我是走過太多路,才發現原來……有的人從來沒離開過原點。”
她伸手去拿那支筆。
男人松了口氣。
他以為她妥協了。
筆尖落下的那一刻,她卻忽然問:“我簽這個,是誰讓我簽的?姜佑丞,還是你們姜家?”
那律師一滯,仍舊維持著笑容:“顧小姐,您在開玩笑。我們只是依法代理,個人情緒不應影響案件處理。”
“依法代理。”她輕聲說。
“好一個依法。”
她的聲音不大:“你們用我寫的辯護稿偽造證據鏈、用我簽的備案騙我入罪,現在又要我自己蓋棺定論。這也叫依法?”
那律師終于沉下臉色:“顧小姐,請慎言。”
顧朝暄看著他,冷靜得近乎殘忍。
“我當然慎言。畢竟,我現在連言的資格都快沒了。”
她的手落到紙上,指尖掠過“顧朝暄”三個字的空白處。
筆尖微微一頓,墨在紙上洇開一圈暗紋。
“你們不需要我的簽字。”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只需要我的屈服。”
那律師的眼神微微一冷。
顧朝暄抬起頭,笑了一下:“不過,抱歉……我現在連屈服的力氣都沒了。”
她把筆往桌上一擲,筆尖滾到鐵桌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那聲音在狹小的審訊室里散開,像一記嘲諷。
她站起身,背脊筆直。
“告訴姜佑丞,我顧朝暄這輩子認命,但絕對不會向他認罪!”
說完,她轉身敲門。
門口的女警推開門,冷風從外頭灌進來。她沒回頭。
……
顧朝暄沒想到會再見秦湛予,他不應該在參加那個什么培訓嘛。
不過半年而已,秦湛予沒有想到這個女人過到這種地步,像一具從火場里撿出來的尸體。
“你怎么來了?”她問。
秦湛予沒正式回答。看著她,他說:“來此之前,我去了一趟檢方。”
顧朝暄眉宇一動,似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他把她神色收入眼底,不由抿了抿嘴道:“你的案子還沒起訴,程序還可以動,我可以幫你申請復查、重新走證據核對程序——”
他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不用了。”
秦湛予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顧朝暄抬起頭,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不用了。謝謝。”
“顧朝暄,現在不是你要逞強的時候。你知道,只要申請復查,哪怕動不了案情,也能延長程序時間——”
“秦湛予,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她打斷他。
“你是我什么人?我顧朝暄的事情,輪得到你管嗎?我姥爺跟陸崢還沒出馬呢,你在這上什么勁!”
話落,空氣凝成了一團死寂。
當下秦湛予感覺自己口腔有一口血氣哽在那里,不上不下。
一片真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
不歡而散。
秦湛予下樓時,整棟樓都安靜得過分,連燈光都冷。
他走到停車場,解了副駕駛的鎖。車里的人早在等他。
牧忻州,三十出頭,西裝筆挺,面相斯文,帶著一點律師慣有的諷意。
“談崩了?”牧忻州問。
秦湛予沒答,點了煙,半晌吐出一口氣:“她拒絕復查。”
“拒絕?”牧忻州挑眉,“她是瘋了還是認命了?”
秦湛予顯然氣還沒消,又深吸一口之后,狠罵道:“不知道她,不知好歹的瘋丫頭!”
牧忻州忍了兩秒,終究還是笑出聲來。
秦湛予沒理他,抬手打開車窗,風一灌進來,把車里的煙氣卷散。
牧忻州側著身看他:“行了,人家都不讓你管,你還真當自己救世主啊?她不愿意走復查程序,那就算了。你這培訓還沒結課呢,你外公要知道你為了一個女人曠課——不得打斷你雙腿?”
秦湛予指尖的煙還燃著,火星一閃一滅,風一吹,飄了兩點灰落在他襯衫袖口。
牧忻州還在說著什么,他沒聽進去。腦子里回的全是顧朝暄那句“你是我什么人?我顧朝暄的事情,輪得上你管嗎?”
——管不了她?
是。她說得沒錯。她這一身刺,誰碰誰流血。
可他偏偏又不信,真到了哪天,她跪在泥里,也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撐傘?
他擰了擰眉心,正幻念著,總有一天有他管的時候。
就在這時,停車場出口那頭傳來一陣燈光閃爍。第一輛車緩緩停下,是一輛黑色的老款奧迪。
車門一開,走下來的竟是陸崢。
那一身剪裁鋒利的深灰色西裝,在夜色里襯得人氣勢森冷,步子沉穩,氣場穩得像軍區會議廳。
秦湛予的目光一瞬冷下去。
幾秒后,第二輛車也到了。
車門打開,謝老爺子下車,身旁還跟著秘書和警衛。那樣的排場,像是直接從省廳會議走出來。
牧忻州也愣了:“這陣仗……”
秦湛予笑了,笑意卻冷,“她倒還真沒說錯……她姥爺和陸崢都來了。”
牧忻州側頭看他:“那你呢?”
秦湛予掐滅了煙,火星在灰里一點亮又一點滅。
“我?”他淡淡一笑,把煙頭碾進煙灰缸。
“我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