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陸崢苦笑,笑聲過后,是一句更輕的追問:“那你會跟他結婚嗎?”
客廳的燈把他側臉切得很薄,額角的紗布在光里發白。
呼吸亂了一瞬,顧朝暄才說出一句:“那是我們的事情。”
陸崢聞言靜靜地看她。
那雙眼,沉得能照出人心底的隱秘。
他笑了笑,語調篤定:“你不會。”
她抬眸,眉心輕蹙。
陸崢姿態疲憊但目光鋒銳:“你不會和他結婚,顧朝朝。你現在只是貪念他給你的溫暖,一種短暫的、能讓你喘息的幻覺。”
“那種溫暖,就像冬天里開得太早的花。好看,但撐不過一場風。”
顧朝暄指尖滑過衣角,想讓自己穩住。
“你現在看似在往前走,可你心里哪有真的松開?你抓住他,不過是因為他沒有參與你的過去,不知道那些藏在陰影里的事。你在他面前不用解釋,不用防御,他不會提顧家,不會提你父親,也不會提那幾年所有讓你抬不起頭的東西。”
他抬眸看她,燈光從他的額角一路滑下,照出一絲隱忍的痛,“他看你的時候,干凈,不帶成見。你享受那種目光,因為它讓你以為自己還能重新開始。”
顧朝暄指尖僵著,呼吸細碎。
她想反駁,但發不出聲。
他繼續:“可那不是愛,顧朝暄。那只是你在傷口上貼的一層紗布,柔軟,但掩不住血。”
好一會,顧朝暄抬起頭:“這些話,說給自己聽吧。”
“你覺得我在逃,可我只是想活得正常一點。我不想再被過去拖著,不想再每天醒來都要記得誰欠了誰。那不叫生活,陸崢,那是潰爛。”
陸崢怔住,她的話比任何反駁都狠。
“你說我不會和他結婚,那又怎樣?至少我現在能笑,能睡覺,能在他身邊呼吸得輕一點。
我不知道你現在什么意思,你如今是想告訴我你曾經也喜歡我?還是舍不得被我真的放下?”
陸崢隨即掀動睫毛,帶著深沉的坦白。
“如果我說——”他聲音低下去,幾乎與呼吸齊平,“這幾年我一直在等你呢?”
顧朝暄疑似自己聽錯了,指尖一顫。
“這幾年,每一個清晨、每一個夜里,我都在等。等你不再抗拒過去,等你放下那些不快樂。等你想明白,不是所有的疼都得自己扛。”
他聲音比燈光還柔,“從你出來到現在,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在江渚,我一直在背后看你,看你一點點習慣那里的節奏,看你能跟陌生人開玩笑,看你重新被生活溫柔地接住……”
“夠了,陸崢。”
她抬起眼,眼神沉靜,卻帶著明顯的慌亂,“我不想聽這些。”
陸崢站在那里,唇線繃著,被她的話噎住,半晌才低聲道:“我只是想告訴你——”
“我說了夠了!”她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發抖,語尾透出明顯的崩潰。
“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這些年我好不容易才學會怎么過,不想再被拖回去!”。
陸崢看著她,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他還想靠近,手抬起來又放下。那只手臂因為傷口牽扯,隱隱作痛,可他沒有退。
“顧朝朝,”他低聲喊她名字。
她立刻后退一步,眼底的恐慌一閃而過。
“不要碰我。”
她的語氣冷得像鐵,“你走。”
陸崢皺眉,喉嚨動了動,聲音低沉:“朝朝——”
“你聽不懂嗎?”她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要碎裂的壓抑情緒。
“我讓你出去!”
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那種固執的沉默,比爭吵更讓人窒息。
她指尖一抖,猛地伸手去推。
力道并不大,卻是徹底的拒絕。
“你出去!”
陸崢被她推得踉蹌一步,肩頭的傷痛瞬間被拉扯開來,額角的紗布被汗浸濕。
他沒說話,定定地看著她。
顧朝暄不避開,反而更冷。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我叫你滾。沒聽見嗎?”
這一句落下的瞬間,連燈光都似乎暗了幾分。
兩人對視著,時間被拉長,空氣凝結。
終于,是陸崢先低下頭。
他手指收緊,像是要抓住什么,卻又慢慢松開。
“好。”他輕聲道,“我走。”
顧朝暄的手仍撐在桌邊,背脊一寸寸發緊。
她盯著那扇門看了很久,直到喉嚨發澀,眼眶灼得發痛。
門外徹底安靜下去。
顧朝暄還維持著那個姿勢,指節抵在桌邊,手心的溫度早已退盡。
那盞頂燈照得她的影子細長、孤單,一直到門口那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李嬸才從廚房那頭走出來。
“朝朝……”
她走近幾步,看到那茶幾上的杯子已經涼透,地上還散著幾頁文件,
那是剛才她推開他時,撞落的。
李嬸彎腰拾起來,重新放到桌上,抬頭時,眼里已經泛紅。
她半生都在謝家,看著這孩子從牙牙學語,到讀書、留學、歸國,再看她一頭撞進命運的風暴,又在泥里掙扎地活了回來。
她心疼得說不出話,只能輕輕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他走了。”
顧朝暄點了點頭。
李嬸看著她,嘆了口氣,聲音微微發顫:“孩子啊,原來我早該懂的——”
早該知道為什么從小到大的兩個人會走到這種地步,當年陸晟跟謝云青同日死后,謝老夫人也跟著去了,陸家人沒有一個來拈香,想來是怨恨謝云青牽連陸晟的。
顧朝暄抬起頭,眼神茫然一瞬。
李嬸也是軟心腸的,看她這樣,眼眶濕潤,聲音也抖:“朝朝,你這些年,真是受苦了。”
顧朝暄本來是冷的。
那種冷,像從骨頭里生出來,蜷在心底。
她早就習慣了沒人替她說“苦”這個字。
可當李嬸那樣說:“孩子,你這些年受苦了”
那一刻,她所有的鎮定都垮掉了。
李嬸伸手把她抱過來,年老的手掌粗糙,卻帶著溫度。
“哭吧,別憋著了,孩子。”
那一句像鑰匙一樣,擰開了她所有的克制。
眼淚一瞬間撲簌簌地掉下來,落在李嬸的肩頭,燙得她心都揪緊。
她終于哭出了聲。
那不是委屈的哭,也不是求原諒的哭。
是太久太久沒能被人抱著,沒能被允許脆弱的哭。
李嬸撫著她的頭,一遍一遍地安撫:“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朝朝,沒人怪你,沒人怪你。”
顧朝暄的手指緊緊抓著她的衣襟,肩膀一抖一抖。
眼淚落得亂,卻越來越安靜。
那些年她咬著牙不肯說的話、不敢哭的夜,全都化成了這一場沉默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