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安慰人有你這樣的?”真是水平一般。
謁。
什么意思?顧朝暄揣度他心理。
隨之,她親他。
是很輕的一個吻,落得小心,卻帶著一點不合時宜的大膽。
她又親了一下,再一下。
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認真完成某種哄人儀式。
還算開竅了,秦湛予想著。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頸,輕而易舉地奪回主導。
他很會親人。
每一次呼吸的停頓、每一次角度的更換,都是熟練到可怕的掌控。
“顧朝暄,”他從唇間退開半寸,氣息還在她唇上打著旋,“你真是笨吶,親人都不會。”
她被他這句“笨”激得發熱,抬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捶,分寸拿得很準,像貓掌心落在鼓面上,悶悶一聲。
他失笑,順勢按住她的手腕,又低頭去親。
先是溫溫的觸著,隨后帶著笑意往里帶。
她仰著臉,被他繞著親得沒了章法,偏還倔強地回過去,一下一下、笨拙但認真。
親到一半,不知是誰先笑出聲。
笑意從唇縫里溢出來,又被對方截住,變成更輕的吻。
她的鼻尖不小心蹭到他的,下意識“哎”了一聲,兩人同時停了半拍,對視,又一起彎了眼。
笑聲沒收住,貼得更近時,笑意和氣息一起在唇舌間打轉,把先前的焦慮與煩躁,一點一點吹散。
后面秦湛予先忍不住,把她整個人抱起,輕而穩地放在書桌邊緣。
木質桌面在她大腿下涼涼的,光影在她腰側起伏。
她的手被他捉過去,停在他腰側的金屬扣上。
涼意從指尖竄上來,她縮了縮手指,耳尖紅得厲害。
他的嗓音從喉間滾出來:“……幫我解開。”
顧朝暄驚嚇:“……這……這里是書房。”
“書房怎么了?”他理直氣壯。
大白天的,還在書房,怎么想怎么奇怪。
可秦湛予已經箭在弦上,他強勢得很說:“……顧小姐你晚上就要看不到我了,你就忍心讓當事人獨自承受‘長期分隔之精神損害’嗎?你沒感受到,我現在需要一份救濟申請嗎?”
“………”
顧朝暄的手顫得厲害,他卻不催。
扣眼被她一點點剝開,金屬扣合松開的輕響在耳畔碎落。
秦湛予抬手在她背后安撫地摸了摸,隨即側身拉開抽屜,取出那只薄薄的白色盒子。
撕膜的“嗤啦”聲在安靜的書房里格外清楚。
他說:“慢一點。”
她紅著臉呼吸亂了幾拍,按他指示去做。
動作不算熟練,但還算認真。
他俯身看著,指背輕輕托住她的手,穩住她不住發抖的力道。
于秦湛予而言,顧朝暄是章法之外的唯一例外。
他的人生一向按規矩排版,時間如頁碼、情緒如腳注,所有風險都被歸類、折疊、存檔。
唯獨她似一行手寫批注,越是不合格式,越讓整本書鮮活起來。
彼時男人衣裝整齊。
急切的貼靠讓布面有了像被風打翻的牛乳之意。
光影里顯得格外旖旎。
顧朝暄面紅耳赤。
白天的光是冷靜的證人,窗簾沒有完全合上,薄白從縫隙間瀉下,把他們之間每一次靠近、每一處繾綣都照得清清楚楚,連細小的呼吸起伏都無處遁形。
書桌的木紋被掌心一點點捂熱,紙頁被輕微的碰觸帶起細碎的顫動;他低頭,她仰視,彼此的影子在墻上疊作一處。
白晝沒有夜里那樣寬容,它把他眉眼里從克制到失守的變化一絲不漏地呈現出來,也把她耳尖的紅、頸側忽明忽暗的脈動一并收存。
她不敢看,又忍不住看……看他額角的薄汗、衣襟被扯出皺褶的線跡、唇邊壓下又忍不住溢出的笑意。
……
按不住勁。
秦湛予抱著她從書桌邊起身,步子帶風,轉到單人皮椅那兒一坐。
……
顧朝暄正對著他。
他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背。
顧朝暄手臂勾住他的頸側,肩頭很快又出了汗。
聲線被白晝磨得綿軟,尾音一絲一絲散開。
她低下頭,不經意間,察覺他的視線落在他們之間——
……
“不許看!”
“眼睛是我的。”
“混蛋!”
“叫我什么?”
“……”
“嗯?”
她瑟瑟,弱弱開口:“……秦湛予。”
不見棺材不落淚。
顧朝暄猝不及防,狠罵他:“秦湛予你混蛋!”
秦湛予嘴有弧度。
手臂一收將她穩住,腰腹一緊,把她帶離又按回。
顧朝暄呼吸被揉亂。
指尖抓得他后頸發麻。
“顧朝暄,你剛才不是這么叫我的。”
她裝作聽不懂,目光往旁邊躲,睫羽垂下來,要把自己藏進影子里。
他偏不許她逃,指腹貼著她側頸一路上行,收回到她的后頸處,拎回視線,又在她唇角落下一記吻,像逗弄,也像責罰。
“顧朝暄。”他叫她的名字,語氣很慢,“別裝傻。”
她咬了咬唇,呼吸還沒穩住,被他逼得沒了退路,只好極輕地、帶著點氣音地喚:“……秦十一。”
秦湛予被安撫了,也像被點燃,低低應了一聲:“嗯。”
她被這聲“嗯”震得心口一緊,指尖收攏在他肩頭。
又小聲補了一句:“十一。”
他失笑,額頭抵住她,鼻息相聞。
她的聲音一遍比一遍更軟。
如同從胸腔最深處掏出來的秘密,落在他耳畔就不再回頭。
……
秦湛予是下午六點走的。
走之前他給她做了一碗面,她軟得沒什么力氣,他就端著碗耐心喂她,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的,面見了底,他把碗擱進水槽沖干凈,順手把爐臺也擦了。
她沒去機場送他。
電梯門合上時,她靠在門框上道一聲一路平安算作道別。
屋子重新靜下來,她腳步發飄,拐進他的臥室。
床單還是早上曬過陽光的味道,枕頭邊側擺著他昨晚翻到一半的書,袖口整齊疊著的白襯衫搭在椅背上,衣料上那點冷清的杉木香理直氣壯地占據著空氣。
她整個人往床上一倒,被子很輕,她卻把它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扯。
枕頭有他留下的溫度和輪廓,她面頰蹭了蹭,睫毛在布面上刮過,困意似潮水一樣把她沒過。
迷糊里,手機在床頭輕輕震了一下。
過安檢了。
她瞇著眼回去一個“好,到了說一聲”,又覺得太像范本,手指停了停,補了一個小小的點頭表情。
屏幕一滅,臥室重新只剩空調的低鳴和她平穩的呼吸。
日子很快回到原位。
早上按點到高翻院,練口譯,記術語,午后改兩份商務合同,晚一點順路去超市買零食水果。
何瀟瀟和楚悅隔三差五把她從家里“拎”出去。
她知道她們是怕自己一個人待久了心里發空,也不拆穿。
這天風陡然涼下來,電話那頭姥爺隨口提了一句:“屋里太靜,想養只鳥唱唱。”
她一口答應,下午就拐去花鳥市場。
市場的熱鬧有它自己的頻率。
竹籠被一排排吊起,在頂燈下投出圓圓的影子;畫眉、百靈、虎皮、玄鳳的叫聲層層疊起來,忽遠忽近。
攤主用簸箕篩小米,黃澄澄的谷子在竹篾上跳成一地細響;一只肥貓趴在籠架下,尾尖不耐煩地抖了抖。
她沿著過道慢慢走,先看籠,再看鳥。
竹篾的密度、門扣的松緊、底托好不好抽出清理,她都按順序檢查。
賣籠子的老匠人戴著老花鏡,手里繞著細竹條,銅環在指尖叮的一聲……她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問了價格,也問了保養的法子。
挑鳥時,她沒有選鳴聲最響的,也沒要羽色最艷的。
她想起姥爺午后喜歡打盹,屋里光線柔一些,便選了一只性子穩的小文鳥,羽色清淺,眼神干凈。
攤主用軟布把小籠包好,又給她配了食罐、浴砂、鈣石和一只小鈴。
她把文鳥和日常用的小件收好,又想替姥爺挑一對更順手的食罐。
老匠人從柜子里捧出一方木盤,盤上放著一對小口青花罐,胎薄釉溫,罐口嵌著白銅小環,火痕隱隱。
她正彎腰細看,旁邊也伸來一只手。
那是一只保養得當的手,指節修長,素凈的玉戒搭在無名指上。
她抬眼時,先聞到一縷極淡的木質香,像新打磨過的檀木,又像雨后杉樹皮下的清氣。
來人不急,站姿優穩,嗓音低而清,“這對留得住水,不滲色。”
字音帶著微微的京味,克制從容。
攤主一看人,笑得更殷勤,“哎呦,秦女士,今兒又給老先生添器物?這對兒是好東西,老窯口兒,成色勻。”
“麻煩你先讓我瞧瞧。”她點頭,禮貌卻不需要解釋什么,氣度天然地占據了中心。
身后不遠處,一位身著深色西裝的年輕人背手而立,像是隨行助理;更遠些的巷口,停著一輛黑色車,司機下半身隱在陰影里,偶爾抬腕看表。
顧朝暄察覺到“只有這一對”的意味,指尖輕輕頓了頓。
她又把罐底翻過來看,底足干凈,款識不張揚,確實難得。
想到姥爺午后喝茶、聽鳥,那兩枚小罐會在窗臺上安靜地發光,她心里起了取舍。
對面的女士紋絲未動,眼里卻有一種讓人辨認不出的平靜,仿若多年打磨出的體面與距離。
那種“在場”感很強,卻從不喧嘩。
她不問價,只看東西,看得極懂。
攤主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下,正要說“先來后到”,女士已把目光撤回,淡淡地看向顧朝暄,像是隨口,又像是給出選擇,“小姑娘先來的吧?”
顧朝暄與她對視一秒,忽然想到姥姥曾說“好的東西得看緣分”。
她笑了笑,把木盤往前推了一寸,“您更懂,拿去配老先生用更合適。”
語氣真誠,不是客套。
“多謝。”女士點頭,連道謝都講究極簡。
助理上前接了木盤,她卻沒立刻轉身,目光落到顧朝暄帆布袋露出的籠沿與那只小文鳥上。
“文鳥性子穩,老人喜歡清凈,這個挑得好。”
攤主趕忙補一句,“這姑娘挑東西心細,問得也周全。”
女士嗯了一聲,像是認可,又像是結束。她把發絲往耳后輕輕攏了攏,她吩咐助理:“結賬,順便把白銅掛鉤也配全。”
“好。”助理低聲應著,轉身去付錢。
攤主忙不迭把另一對普通款的食罐也揀好,生怕怠慢了。
……
八月底的風已經變了天。
白日里還有熱意,日頭一沉,空氣就忽然清下去,胡同街邊梧桐葉的邊緣被風一層層掀起。
學姐的郵件發來是在八月三十一號的上午。
學姐這次寫得比上回短很多,像是怕她累,也像是怕把她逼得太緊。
NOelle,不用急著回答來與不來。我在這邊,會一直等你。
先不談“搬家”的大決定。
要不要從一件小事開始?
我們這周要做一個“競業限制 保密條款”的演示樣機,需要把十份真實合同匿名化后,抽要件、寫規則、跑一輪錯誤提示。
你若愿意,先遠程和我把這十份跑完。
就當幫我一個忙,也是給你自己一個“熱身”。
報酬按歐洲自由職業計時給,合同我用中文和法文各發一版。
我會一直等你,NOelle。等你決定何時上路,也等你哪怕只邁出半步。
——CéCile
郵件末尾附了兩個鏈接:一個是“遠程協作協議(草)”,一個是“條款標注指引_v0.3”。她還貼了三張屏幕截圖:標注界面、邏輯樹、以及風險提示的紅色扇形圖……
顧朝暄在屏幕前停了很久,最后回復了OK。
……
那天下午她給自己煮了點茶,隨手開了客廳的電視,新聞頻道的跑馬燈在屏幕底端滾動。
原本是金融盤面的例行播報,忽然插入一條“即時連線”——
【本臺記者前方發回:江渚市綜合保稅區某倉儲點傍晚發生安全事故,現場出現大范圍明火,已撲滅。市里成立聯合工作組同步進場核查。此前,中央督察調研組正在該片區開展項目資金流和招投標合規性檢查。事故中有多人重度受傷,目前皆在江渚市第一人民醫院救治。具體情況以后續通報為準。】
鏡頭一晃,灰塵未散,警戒線拉開,救護車的藍燈在暮色里一閃一滅。
擔架從側門抬出來,白布之上露出一截熨得筆挺的深色袖口,袖口處壓著紅藍兩色的工作牌,冷光一掠而過,竟莫名熟悉。
畫面又切到港口外,雨痕未干,路邊散落著碎裂的手機屏,一半黑、一半亮,反射著天色。
顧朝暄手里的茶沒放穩,瓷杯沿在茶幾上蹭出一聲細響。
她下意識去摸手機,點開對話框,毫無預兆地發了個“你在哪”。
她又打電話,嘟了一聲,直接跳成了“對方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