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聲叫罵著,不一會兒就引來了一些藥鋪的學(xué)徒,黑壓壓擠在門口看熱鬧。
人越多,她越來勁兒,看清楚屋內(nèi)人是誰后,愈發(fā)冷笑起來,“我當(dāng)是哪家不要臉的娼婦,原來是咱們石板街美名遠(yuǎn)播的周家娘子,你不去伺候你家那個窮書生,竟跑來勾搭我的男人!真當(dāng)我‘胡辣子’的外號是白給的!”
何掌柜臉色煞白,慌忙擺手,“娘子,你胡說什么啊!這位周家娘子是來看病的!”
“看???看什么病要到這黑燈瞎火的內(nèi)室里來?”胡氏根本不聽,指著沈姝婉的鼻子罵道,“你打量著我不知道你的底細(xì)呢,說是在藺公館給少爺當(dāng)奶媽,好氣派!誰知道你在里頭究竟伺候他家的哪位少爺?長得一副狐媚子相,能是正經(jīng)奶孩子的嗎!在豪門公館里勾搭男人慣了,跑到外頭也閑不??!看我不撕爛你的臉!”
說著,她張牙舞爪地就要撲上來、
沈姝婉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會橫生枝節(jié),正要開口辯解,一個清冷沉穩(wěn)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這位娘子,事關(guān)我藺公館的清譽(yù)名聲,還請慎言?!?/p>
眾人回頭,只見藺昌民不知何時已站在內(nèi)間門口。他身形挺拔,氣質(zhì)溫文爾雅,與這雜亂的內(nèi)室格格不入。
何掌柜和胡氏顯然都認(rèn)得這位藺家三少爺,頓時愣住了。胡氏囂張的氣焰瞬間癟了下去,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堪,“藺三、三少爺?您怎么大駕光臨了……”
何掌柜更是嚇得臉色發(fā)白。
太平山頂?shù)南憬A氏,九龍?zhí)恋膶毩粥囀?,淺水灣的匯豐施氏,這三大豪門家族在港城只手遮天,是平民百姓絕對惹不起的。
“三少爺,這、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他額上冒汗,“拙荊粗鄙無知,口無遮攔,還請您海涵!”
藺昌民目光淡淡掃過胡氏,眼神不算兇狠,卻自帶一股文人清官的威儀,“婉小姐是我五弟弟的奶娘,今日身體不適歸家,我順路送她,卻不曾想能聽見這些坊間的流言蜚語,真可謂驚心動魄。呵,倒不虛此行了?!?/p>
他話說得客氣,內(nèi)里的譏諷和警告卻毫不含糊。
胡氏再潑辣,也深知藺家在港城的地位,豈是她一個小小藥鋪老板娘能得罪的?奈何她是市井滾刀肉,渾不怕這些,即便不敢明著叫罵,也要陰陽怪氣幾句,“是是是,三少爺教訓(xùn)的是,民婦嘴賤,喜歡瞎咧咧,您千萬別往心里去……”
她假意拍了幾下自己的嘴,眼刀剮向沈姝婉,“可三少爺您是讀書人,平日接觸的都是清譽(yù)名流之輩,不知人心鬼蜮,有些人吶,生就一副狐媚皮囊,專會扮柔弱、裝可憐,背地里揣著什么臟心爛肺,誰曉得?您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兒,可別被這些下賤胚子蒙了眼,平白污了清名!”
藺昌民確實沒跟這等潑婦纏斗過,見她言語粗鄙,不覺蹙緊眉宇,語氣沉了幾分,“婉小姐是清白人家的娘子,在我府上做工亦守規(guī)守矩,你無憑無據(jù),怎能一再污蔑?”
“清白人家?”胡氏嗤笑一聲,“清白人家會孤身跟男人鉆進(jìn)內(nèi)室?清白人家能巴著主家少爺親自護(hù)送回家?”她越說越覺得有理,春風(fēng)得意,“三少爺,奴家這是為了您好!這要傳揚(yáng)出去,說您與府里弟弟的奶娘牽扯不清,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指著沈姝婉,看向眾人,“大家伙評評理,這女的渾身上下哪一處像清白人家的女子?”
圍觀眾人齊齊望去,卻見沈姝婉穿著一件藕荷色軟緞棉衣,明明是寬大松垮的版型,在她身上卻顯得緊致窄小。那身段包裹得如初綻玉苞,沒有少女的青澀,反而是一種熟透的豐腴圓潤。下襯素白長裙,隨著她不經(jīng)意的挪步蕩開陣陣柔波。再看眉眼,是江南水鄉(xiāng)最溫婉的迤邐,無聲無息間,便將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眾人不由在心底納罕:果然是個天生的尤物!哪個男人能抵擋得??!
此時再看沈姝婉和何掌柜,越發(fā)覺得二人私下藏奸了。
“你——”藺昌民被這番夾槍帶棒的話氣得玉面泛白。
他自幼受西學(xué)熏陶,講究紳士風(fēng)范,此刻面對污言穢語,只覺滿腹詩書竟無一句可用。
他甚至有些后悔,是否不該自作主張親自送婉娘回來,給她招來這些閑言碎語。
何掌柜在旁急得直跺腳,好幾次拉扯胡氏的衣袖,都被重重甩開。
一直默然垂首的沈姝婉輕輕移步上前。
她依舊螓首低垂,嗓音溫軟得能滴出水來,“老板娘,您口口聲聲指摘我與何掌柜有私,可有切實證據(jù)?您方才進(jìn)屋時,我和何掌柜衣衫齊整,彼此相距丈遠(yuǎn),舉止形容皆有禮有度。”
“那又如何?那只能說明我來得及時,不讓你們奸計得逞。”胡氏翻了個白眼,“看個病跑到內(nèi)室里來,還說自己沒藏奸,大家伙誰信啊?”
沈姝婉音調(diào)極柔,似綿里藏針,“老板娘應(yīng)該很少來自家藥鋪吧?老主顧們都知道,何掌柜看診注重病患**,特意設(shè)此內(nèi)室。不瞞諸位,妾身今日來就是想找何掌柜請教一些婦人隱疾、醫(yī)者眼中無分男女,敢問何家娘子,若您的女兒或姐妹身患隱疾,不得不私下詢問男大夫,是否也要被冠上勾引男人的罪名?”
她言辭字字珠璣,清晰地落入每人耳中,“至于三少爺,他仁心醫(yī)術(shù),積德行善,素有清名,你可去藺公館后巷長街問問,誰家沒有受過他的恩惠?怎么到了何家娘子您嘴里,就成了見不得光的齷齪事?”
胡氏張了張嘴,還想撒潑,然而四周看向她的目光漸漸從同情變成了指責(zé)。她那些胡攪蠻纏的言語,在沈姝婉面面俱到的辯駁面前,顯得越發(fā)蒼白無力。
她憋了半晌,最終只悻悻地啐了一口,“好個牙尖嘴利的蹄子,老娘說不過你!你今后只管當(dāng)心著,別叫老娘拿捏到了你的錯處!”
說罷便扭著水桶腰罵罵咧咧推開人群去了。
何掌柜長舒一口氣,感激地看向沈姝婉。若沒有她及時站出來,恐怕這一遭不僅他的名聲要完蛋,還會連帶著得罪藺公館。
他忙不迭向藺昌民躬身作揖,“拙荊無狀,沖撞了您與周家娘子,小人代她賠罪!請三少爺千萬不要與無知村婦一般見識!”
藺昌民卻沒看他一眼,始終凝望著身旁纖弱卻挺直的背影,心中波瀾叢生。
“這事如何處置,全憑婉小姐說了算。”
沈姝婉抬起盈盈水眸,“三少爺,多謝您出言解圍。但何掌柜并無過錯,何家娘子此番誤會我身為人婦亦能理解,不如就此作罷?!?/p>
藺昌民看她的目光又深了幾許。
未曾想,這看似柔婉如水的女子,竟也有如此膽魄和氣量,于風(fēng)口浪尖上,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危局,全了他的名聲,亦護(hù)住了自身的清白。
“婉小姐,你方才說你有隱疾需尋醫(yī)問診?”
沈姝婉垂下眼眸,雪腮飛起兩抹紅暈,“是……是一些婦人家的難言之隱,故不好意思告知三少爺?!?/p>
藺昌民沉默不語。
他給沈姝婉把過脈,她脈象圓潤有力,不像患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