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媛芳怔愣片刻,搖了搖頭,“聽聞藺家三少爺成年后便出洋留學,這些年極少呆在港城。論年歲,我又比他虛長四歲,入府前更是從未見過他。”
藺云琛似有所悟,“那就是他對你一見鐘情了。”
鄧媛芳嚇得渾身一抖,驚恐地回眸,“爺,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藺云琛唇角勾了勾,透著一股清冷疏離,卻什么也沒說。
鄧媛芳驚得脊背發冷,渾身血液凝固,涔涔冒著冷汗。
她前兒才嫁進藺公館,今兒才跟他說上話,怎么會和藺昌民扯上關系?
難道有人在外面散播謠言……
她腦中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孔。
是那個人!一定是!
她現在是藺家三夫人,藺昌民的繼母,本就忌憚藺昌民要跟她兒子搶三房的繼承權,又素來厭惡自己,所以散出謠言,一石二鳥。
……該死!
鄧媛芳的十指掐入掌心。
握著她的手卻緊了緊。
“我妻貌美,被人覬覦實屬正常。”藺云琛到底怕她多心,寬慰道,甚至難得開起玩笑,“夫人一到白日里就緊繃得像塊木頭,難不成你是人偶妖怪,不能見日光,夜里才能變回人形?”
鄧媛芳聽后一味干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藺云琛輕輕把手放在她腰側,“三弟身邊的嬤嬤尚且膽大到與他在大庭廣眾下親昵,你是我的正房娘子,又何懼人言?”他彎腰低聲道,“你夜里可沒這么老實。”
鄧媛芳靠在他懷里,一顆心恨得滴出血。
藺云琛感受到她的僵硬,便也漸漸不自在起來,緩緩松開手。
兩人各坐一邊,望著窗外,心思各異。
另一邊,勞斯萊斯的引擎聲逐漸遠去,沈姝婉緊繃的神經終于松開,近乎虛脫地靠在椅背上。
藺昌民看著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心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婉小姐,你可見過我大嫂?”
沈姝婉唇上血色盡褪,那雙氤氳著水霧的杏眸還殘留著未散的驚懼。
“你別怕,我不過是隨口問問,”藺昌民的聲音不自覺放得溫柔,“我聽李嬤嬤說,大房少奶奶曾找你去守婚房,便猜想你也是見過的。”
沈姝婉弱弱地點點頭,“但奴婢只是守在院子外頭,也遠遠瞧見過少奶奶和大少爺,從未近身,看不真切。”
藺昌民心下了然。
是了,像她這種性子,見了主子怕是連頭都不敢抬吧。
“那大房的嬤嬤丫鬟們見了你,沒說什么特別的話嗎?”藺昌民端詳著她的面容,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鄧媛芳的臉,反復比對。
“她們說、說奴婢有幾分奶奶的姿色,”沈姝婉把頭埋得極低,帶著一絲哽咽,“但少奶奶必是不愛聽這話的,她們也只敢在背后說說。”
這受驚柔弱的姿態演到了極致,狠狠撞進藺昌民心底。
“其實也不是特別像,有幾分神韻相似罷了,婉小姐你不必介懷。將來若有人拿這個尋釁滋事,你只管來尋我。”
沈姝婉緩緩抬起頭,眼神透著不確定,“真的可以嗎,三少爺?”
藺昌民渾身一僵,只覺掌下扶著的腰肢軟得發燙,她身上甜而不膩的濃郁奶香,玲瓏豐腴的身子,擠著緊致飽滿的棉布褂衣,無不在勾起他昨晚的回憶。
他忽然在想,若鄧媛芳身上的旗袍穿在婉娘身上,會是怎樣的風韻?
鏡片后的眼眸深處翻滾著潮起潮落的情緒,全身血液都匯集到某處,有什么東西正破土而出。
似乎為了緩解尷尬,他僵硬地轉移話題,“聽婉小姐口音,似是江南人士?不知婉小姐貴姓?婉娘應不是本名吧?”
他素來是喊她婉小姐的,忽而聽見他口中說出婉娘二字,沈姝婉竟覺得有些羞赧,臉頰的紅霞蔓延至耳后。
“三少爺真厲害,奴婢祖籍在蘇州。”她垂眸輕聲道。
“蘇州?”藺昌民眼底閃著驚喜的淚光,“我母親也是蘇州人,難怪我見婉小姐你,總會想起她。”說著,他自覺失言,尷尬地笑道,“你別多想,我只是……”
沈姝婉輕輕搖頭,“先夫人逝世多年,三少爺還如此惦念她,這份孝心真讓人感動。”她三言兩語化解了尷尬地氣氛,“三少爺可曾去過蘇州?”
藺昌民目光投過車窗,似有向往,“‘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我在西洋讀書時,曾聽江南的同學說起蘇杭水鄉秀美,遺憾尚未能前往一覽美景風光。那你為何會南下港城?”
“前些年兵荒馬亂,許多鄰里街坊都躲避戰亂外遷了。我丈夫聽人說港城繁榮好謀生,便攜婆母與我同來。”
第二次聽她說起家里人,藺昌民只覺心里堵得慌。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比三少爺您年紀大些,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沒有傍身的技能,書也讀不下去了,只能給那些老板們做幫工。去歲至今,換了好幾份工作,現下在碼頭上做些搬運貨物的苦力活。”
藺昌民腦中浮現出顛沛流離的景象,不由感慨道,“亂世艱難,你們能在此地安身立命,實屬不易。”
他看著沈姝婉窈窕的側影,實在很難將她和碼頭幫工的老婆聯系起來,心中的憐惜和悸動又多了幾分。
汽車緩緩駛過一片繁華的街市,眼瞅著轉過彎就到家了,沈姝婉忽然出聲,“三少爺,麻煩在前面永安藥鋪停一下可好?”
藺昌民示意司機停車,“婉小姐要抓藥?怎么不早與我說,藺公館的藥房各色藥材齊全,可以我的名義代為取藥。”
沈姝婉解釋道,“婆婆年紀大了,我想買些溫補的藥材給她,盡點孝心。這是家事,怎好勞煩三少爺。”
她攥緊行囊里的藥包。
藺昌民畢竟是藺家的人,雖然她利用過他好幾次了,但事關鄧家,她還不能確定他的立場。
故不能讓他知曉她的計劃。
“三少爺,這間藥鋪是奴婢常去的,掌柜與我相熟,藥鋪里人多眼雜,若是大家見你我一塊兒,恐生閑話。三少爺您在車上稍候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藺昌民本想陪她去,聽她如此說,便覺自己的身份確實會給她帶來麻煩,點了點頭,“好,你慢慢來,不急。”
沈姝婉下了車,見左右無人,快步走進永安藥鋪內。
此時店內顧客稀少,柜臺后站著一個身著長衫,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在撥弄算盤。
“何掌柜,許久不見。”沈姝婉走上前,溫聲喚道。
何掌柜抬起頭,露出笑容,“喲,是周家小娘子啊,有些日子沒見了。今兒還是來給你婆婆抓藥嗎?”
說罷他又覺得疑惑,“你婆婆周王氏昨兒我還在街市上撞見了,我問她上回的藥都吃完了沒有,若有缺的只管讓媳婦兒來取。誰知你婆婆臉一沉,二話不說就走了。我還納悶呢,唯恐她對我抓的藥材有什么不滿。”
沈姝婉微微一笑,也沒應他的話,只是讓他照著往日的數目取藥。
何掌柜笑盈盈地交代了徒弟幾句,轉而回到柜臺跟沈姝婉寒暄。
沈姝婉左右看了看,壓低嗓音,“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說話?有些要緊事想問下您。”
何掌柜見多了世面,知道許多婦人看診忌諱多,尤其涉及女子私隱的,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不愿意讓外人知曉。
他放下算盤,“請隨我當內間相談。”
沈姝婉跟著何掌柜走進內院,掀起簾子,穿過兩道小門,來到內間。
“周家娘子,可是有何難言之隱?”何掌柜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慢慢說來。
沈姝婉正準備從行囊中取出藥包,還沒來得及開口,內間門簾唰得被人一把掀開!
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人叉腰站在門口,一雙吊梢眉在屋內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聲音尖銳刺耳,“好你個殺千刀的老東西!我說怎么半天不見人影,原來是躲在這兒跟小狐貍精私會!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要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