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剛剛一番攪擾,未能及時將那兩包藥拿出來詢問!
在鄧家自家的藥鋪里,探查鄧家小姐所賜的鄧家秘藥,無異于自投羅網,后果簡直不敢深想。
此時何掌柜顧不得多言,胡亂抓起藥箱,腳步踉蹌地往外沖。
望著他的背影,沈姝婉深吸一口氣,表面裝作驚詫的模樣,“大少奶奶暈倒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嗓音柔柔的,又帶著惶恐,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伙計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在她豐腴的身體流連,“這位娘子是藺公館的人?”
她點了點頭,忽而心念電轉,不經意地問道,“小哥,永安藥鋪何時也成了鄧家產業了?我印象中,這兒一直是何掌柜自家經營呀?!?/p>
伙計聽她這話,便知她是店鋪里的老顧客,嘆了口氣,“娘子您有所不知,這年頭戰爭四起,生意難做,咱們這種小本經營的藥鋪哪里頂得???”
他壓低嗓音抱怨道,“去年鄧家看中了這家店面,說是合作,其實跟強買強賣也差不離了。我們老板倒想硬氣,可胳膊哪擰得過大腿?一紙霸王合同下來,不簽就得走人!如今何老板還能留在這兒當掌柜,已經是腆著面求來的恩德咯。”
原來如此。沈姝婉心下暗嘆,原不是光彩的事,難怪從沒聽何掌柜說起過。真是好險,好險。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往外頭正堂走。
這番話恰好被胡氏聽去了,立刻叉著腰,嗓子尖厲起來,“那些個黑心肝的豪門大戶,專會吸咱們小老百姓的血!仗著勢大,什么缺德事干不出來?我原說了,早晚有他們遭報應的時候!可不這就來了!”
她說話向來沒個忌諱,嘴里嘖嘖有聲,“這可是天大的新聞吶,剛進門的大少奶奶,金尊玉貴的,怎么說暈就暈了?莫不是有什么隱疾吧?”
沈姝婉心中一咯噔。
鄧媛芳找她當替身的理由,便是自稱患有隱疾,無法與丈夫同房。
如今看來,這借口莫非不是憑空捏造?
可究竟是怎樣的病,竟能影響到男女之事?
聞所未聞,太過蹊蹺!
胡氏一嗓子,引得藥鋪里的眾人議論紛紛。
“我聽在場的朋友說,藺家的車剛到茉莉時裝公司門口,人還沒下車呢,圍觀群眾和記者就涌上去了,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見見藺家新進門的少奶奶??刹恢醯?,就傳來了少奶奶暈倒在車里的消息。”
“這節氣,寒冬臘月,又不是三伏天,怎會中暑暈倒?”
“那自然不是中暑了,怕是身子骨弱,被凍暈的吧?聽說這些大陸來的豪門小姐,最喜歡追求什么弱柳扶風,平日里吃貓食似的,風一吹就倒?!?/p>
“嘖嘖,瘦成竹竿子又什么好看的?像影星張麗華那樣的豐腴美人才好看呢!”
“我看未必是身子弱,保不齊是有了喜脈呢。”
胡氏聞言,吊梢眉一挑,刻薄的嘴角撇了撇,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讓堂內的人都聽見:“前兒才進門,今兒就有了?這話你敢說他們都不敢認吧?這些有錢人家,最會遮遮掩掩!表面光鮮,內里不知怎樣呢!要真是隱疾或丑聞,那藺大少爺可算倒了血霉……”
沈姝婉不動聲色地遠離人群,將袖中藥包藏得更深,慢慢走到藥鋪門口。
卻見藺昌民背對著她,似在跟另一個男人說話。
那男人背影高大挺拔,外面北風凜冽,他只穿了一件質地精良的墨色薄衫,袖口隨意挽至手肘,露出小臂線條精悍,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與藺昌民截然不同的野性和不羈。
這人是誰?
沈姝婉在前世的記憶里翻找著,確信自己從未見過此人。
似是察覺到身后的動靜,黑衣男子漫不經心地回過頭。那是一張攻擊性極強的臉龐,鼻梁高挺,下頜線流暢而鋒利,那雙眼眸如鷹隼般深邃。
逆光下,他看不清這個女人的面容,卻仍然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就這樣俏生生地立在門廊的光影下,一身藕荷色軟緞棉衣,領口最上方的盤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段細膩如玉的脖頸。
如此身段裊娜的女子,縱是流連花叢的他也難得遇見。
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注視著她,卻見那女子亦步亦趨,緩緩走至跟前。
兩頰玉腮泛著誘人的紅暈,水光瀲滟的杏眸帶著幾分無措,像一株剛剛被春雨浸潤過的江南芍藥,嬌艷欲滴,芬芳暗藏,將他心底最深的**給勾了出來。
看清她的面容時,男子琥珀色的瞳孔中閃過驚詫,旋即化為充滿意外的玩味。
他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沈姝婉下意識停住腳。
這一瞬間,她竟有種被狩獵者鎖定的恐懼感。
藺昌民察覺到身旁人的目光偏移,也隨著回過身。
意識到男人在看誰后,他的眉頭蹙起,直接擋在沈姝婉和那男子視線之間。
“婉小姐,”他的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急促,“我大嫂突發疾病,想必你也聽說了,我需得趕過去一趟。”
他看向外街停著的汽車,“車子留給你,司機會送你回家。你放心,我既答應過去府上為令嬡診斷,就不會食言,等那邊事情了了,我馬上趕過去?!?/p>
沈姝婉福身一禮,“三少爺去忙正事要緊,此番三少爺送奴婢一程,奴婢已是萬分感激,再不敢多叨擾您?!?/p>
她低垂著眼瞼,卻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被藺昌民擋住的目光。
那道目光太過于具有侵略性,緩慢而放肆地在她全身上下游走,所到之處,仿佛衣衫的遮蔽都形同虛設,一覽無余。
他到底是誰?
沈姝婉按下心頭紛亂的思緒,快步走向那輛黑色的汽車。
車子啟動時,她仍能感受到窗外投來兩道滾燙的目光,情深款款,彼此交鋒。
沈姝婉索性閉上眼,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汽車在一條狹窄的巷口停下,豪華光亮的車漆與周遭低矮破敗的墻體顯得格格不入。司機透過車窗,瞥見外面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彌漫著潮濕臭味的小巷子,眉頭狠狠皺了一下。
“婉小姐,是從這條巷子進去嗎?”司機不敢相信地再問了一遍。
他實在難以想象,這位身段風流、面容姣好若江南春水的婉小姐,竟住在這般腌臜窘迫的地方。
就連他這個給主家開車的司機,若要讓他下車步行,恐怕都會心疼自己新買的皮鞋。
“是的,師傅不必開進去了,就在這兒停吧?!鄙蜴駵芈暤馈?/p>
“那不行,”司機雖然心底嫌棄,到底還是有責任心的,“三少爺吩咐了,一定要送您送到家門口為止?!?/p>
沈姝婉卻搖搖頭,再度輕聲婉拒。
此處鄰里街坊住得緊密,坐這樣的豪車回家,明日還不知道要招多少閑話。
她提著裙擺小心下了車,獨自走進深巷。
午后稀薄的陽光勉強擠進兩側逼仄的屋檐,在泥濘地面的積水潭里投下波瀾??諝庵谢祀s著嗆人的酸腐腥味,她卻渾然不覺。
巷子盡頭,是一棟墻皮剝落的厲害的舊式唐樓。
這便是她和周珺的家。
還未走近,一陣吵鬧聲伴隨著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直直撞入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