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路燈被樹葉剪切成斑駁碎片，透過車窗落在狼狽的少年身上。

他坐在副駕駛上，校服有大黑腳印，黑發還沾染滅火器的白色粉末，看起來像只臟兮兮的小狗。

“你身上的傷是和別人打架弄的還是被打的？”

這是從家里出來后，姜永生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冷肅中帶著一丁點關心，但給人一種審問的既視感。

少年垂下濃密的鴉睫，黑眸深處是冷的。

“嗯。”在夢里姜永生是他的岳父，接觸過幾次。

總結就是不好對付。

如果說身為護士的許晴內心善良，那么身為刑警的姜永生見慣了人性薄涼，心如鋼鐵。

除了家人是他的軟肋之外，無他。

姜永生打著方向盤，聲音平淡如水和在家里判若兩人：“你校服上的腳印也是欺負你的那些人踹的？”

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其實早就鋪設了語言陷阱。

“我自己踩的。”所以腳印才這么平整。

少年脊背挺直，感受余光里有道銳利視線，緩慢把目光挪了過去，四目相對時，眼底的虛假最容易被識破。

可，姜永生沒看出他的虛假和慌張，追問：“為什么這樣做？”

“校服太干凈，他們會一起踹我。”少年眼下升起一片水霧，強撐著穩住聲調：“我自己踩臟，他們看到腳印就會覺得踹我沒意思，嘲笑幾句就會離開。”

倒是新奇的一種解釋。

姜永生等紅燈的時候，略帶狐疑的視線偏向副駕。

雖然他剛才說的不像假話，但作為刑警的一種直覺，就覺得這小子不對勁。

“雖然我不建議以暴制暴，但你沒反抗過嗎？”

“反抗住院一禮拜，不反抗疼一晚上就行了。”

少年一面回答姜永生的問題，一面在搜刮夢中有用的碎片。

他每天都會夢到一些畫面，但并不多。

好像，姜永生幾個月后就會因為救一個學生，被罪犯捅上幾十刀犧牲了。

夢里，罪犯綁架一個女孩好幾個月，按時間算，現在那個女孩已經遇難。

那個罪犯好像就住在.......蘇霞小區。

宋池野早就印證過，夢中的事件提前，不出意外的話，結果不會有變化。

這樣一個精明的岳父，對宋池野來說太礙事了。

所以，剔除，最優選。

“叔叔，你能把我送去蘇霞小區嗎？”少年靜默許久，突然開口，讓姜永生眉心的愁意散了幾分。

他挑眉：“你不是住萬江小區嗎？”

“朋友家。”宋池野沒有過多解釋，有時候不必解釋那么多，說多錯多。

姜永生也只負責把人送到一個目的地就好，自然也不多問。

蘇霞小區。

一個連門衛都沒有的居民樓，大門口就是垃圾堆，掃街的清潔工邊掃邊罵，一下車，撲面而來的臭氣。

宋池野看了眼蘇霞小區的大門，沉著眸走進去。

姜永生降下車窗，鋒銳的單眼看著少年走遠的身影。

如果是普通的同學，姜永生至少會客套說一句：“有空來家里玩。”

但，他對著宋池野說不出來。

一種直覺，他好像并不像眼見的這般。

男人發車離開，快到家的時候遇到個紅燈，他接到隊里一個電話。

“姜隊，蘇霞小區報警，有人非法拘禁。”

“我在附近，我先過去。”姜永生都不等對面說完，車子調轉方向，再次朝著蘇霞小區行駛。

又是蘇霞小區，怎么這么巧？

看著車子再次停在小區門口，宋池野從頂樓的陰暗處探出一角，眼梢帶著一絲迫不及待。

沒有姜永生這個大麻煩，靠近小貓就沒有阻礙了。

小區是比較老舊的房子，上樓的腳步聲自底部能傳到頂樓。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姜永生一邊焦急在找被非法囚禁的被害人，一邊接起電話。

“棠棠，爸爸馬上回去，中途碰上非法囚禁的案子，我處理一下。”

宋池野聽到是‘小貓’打來的電話，黑眸一動，抬步向下緩慢地走，想靠近些，聽聽小貓喊‘爸爸’的聲音。

“你怎么知道在蘇霞小區？”姜永生覺得今天一天，‘蘇霞小區’的名字存在感太強。

“棠棠別哭，爸爸不會出事的。”姜永生一口氣上了七樓，鋒銳的視線落在一扇大白天窗簾緊閉的住戶，他壓低嗓音：“爸爸這邊有點忙，等下回去給你帶漢堡。”

樓梯間空曠，電話里的少女哭聲隱隱約約竄入宋池野的耳朵里。

姜永生死了的話，小貓會哭。

可是如果他的父親死了，他會很開心。

宋池野突然意識到，小貓和他對父親的定義不一樣。

少年黑眸里的興奮褪了個干凈，冷汗順著太陽穴滑至鋒利的下頜線。

‘砰’的一聲巨響，是踹門聲。

樓下傳來的。

宋池野瞳孔一縮，下樓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等他趕到時，姜永生手持著槍，對準挾持女孩的罪犯：“她還是個孩子，你放了她。”

“滾！讓開一條道，不然我帶著她從七樓跳下去。”

罪犯手里拿著刀，抵在女孩細嫩的頸部，退至欄桿。

女孩身上的校服領口被撕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胸脯，那張因驚恐而煞白的臉，被淚水侵蝕。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她嗚咽著求救，卻被罪犯的手狠狠掐住脖子：“他娘的，閉嘴小賤人。”

傍晚時分，樓里的人都在家，聞聲探頭看戲。

“你別沖動，跳下去會沒命，你想離開可以，放了她。”

姜永生視線鎖定罪犯動向，緩慢把槍放在地上，不想在這個時候激怒他。

宋池野黑眸猶如一潭死水看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畫面。

姜永生和夢里說的話一樣。

接下來，女孩會因為驚嚇而抽搐，口吐白沫。

罪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滿頭大汗，單手幾乎控不住抽搐不止的女孩。

姜永生眼睛一亮：“換我，你再挾持她，她會沒命的。”

“當我傻，你是警察，換你，我還能活？”罪犯瞪著猩紅的眸子，一口發黃的亂牙張張合合。

宋池野耳邊一直縈繞著小貓的哭聲。

沉寂的心掀起陣陣漣漪。

他唯一能接受小貓哭的情況是在床上。

失去父親，會讓小貓傷心的話，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事情已經發生，他無法中斷。

只能讓結果朝著另個方向發展。

“換我，我右手打了石膏，渾身上下好幾處骨折，肋骨也斷了幾根，對你，毫無威脅。”

少年闊步上前，如果不是臉上的青紫和手上的石膏，僅靠他輕巧的話，真是無法讓人信服。

姜永生‘嘶’地倒吸一口冷氣，瞪著眼看他：“你小子從哪冒出來的，他是罪犯你上去找死啊？”

“就你，你過來！”罪犯兩眼發光，看著宋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