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燭火一陣亂晃。
床榻間,蘇茵兒的嬌軀幾乎整個貼到了陸星沉身上,衣襟不知何時散了大半,芳香混著熱汗,甜膩膩地侵襲。
陸星沉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神智搖搖欲墜。
正是那神不守舍之時,蘇家寶橫空出世,嗷嗷怪叫著撞了進來。
霎那間,仿佛冷水唰啦澆進油鍋。
陸星沉只聞耳畔“轟”一聲炸響,滾沸的熱血逆流而上,直沖顱腦,太陽穴一陣突突猛跳。
蘇家寶帶進來的寒風遲一步撲在他身上。
唰——
面孔與頭皮驟然繃緊。
一時間,陸星沉周身寒暑交錯,心臟橫沖直撞,雙耳嗡嗡亂響,兩眼陣陣發花,只看見蘇家寶嘴皮子上下舞動,卻全然聽不清他究竟在嚎叫些什么。
蘇茵兒慌亂地拉攏衣襟,跳下床榻,急匆匆去拽蘇家寶。
“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屋——”
她驚覺失言,連忙改口,“你這孩子不好好待著,怎么到處亂跑,害我和表哥這么擔心!”
“嗚哇!嗚哇!”蘇家寶放聲大哭,“妖怪!有妖怪!妖怪抓我的腳!嗚哇!嗚哇!”
蘇茵兒咬牙暗恨,輕輕用手拍他胳膊:“別瞎說話,這是仙家宗門里面,哪會有什么妖怪!回來就好,快去睡覺。”
她緊張地抿住唇瓣,小心翼翼回頭看了一眼陸星沉。
只見他眼神恍惚,臉色時而紅、時而青、時而白,額頭全是汗珠。
蘇家寶突然越過她,沖向呆坐在床頭的陸星沉。
“嗚哇!姐夫!快去打妖怪!快給我去打妖怪!”
肉墩墩的大胖小子一個猛子扎到了陸星沉身上。
陸星沉悶哼出聲。
不等他回神,蘇家寶大力拽住他衣領,前前后后猛烈搖晃他的身體:“快點!姐夫快點!”
陸星沉本就頭暈目眩,被他這么一晃,眼前金星亂冒,冷汗愈發透濕了衣背。
蘇茵兒心知不妙,趕緊動手把蘇家寶往外攆:“乖啊,快去睡覺。”
蘇家寶又怎會依她?
他被嚇壞了,好不容易找到姐夫這個大靠山!
他用上更大的力氣去拽打陸星沉。
“打妖怪!姐夫打妖怪!”
陸星沉兩耳嗡嗡。
兩只肥厚的手掌啪啪往他身上拍,一下一下震得他魂不附體。
蘇茵兒著急來拽人:“阿寶,你別吵你姐夫了!快聽話,去睡覺!”
蘇家寶哪里肯聽,揮擺著雙手,嘴里大喊:“我不!我不!我就不走!”
“啪!”
拉扯間,蘇家寶一巴掌甩到了陸星沉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陸星沉的臉被打得微微偏向一邊,一縷鬢發散落下來。
蘇茵兒呼吸一窒。
“阿寶,聽話。”她心焦不已,慌忙把蘇家寶從床榻邊上推開,“你快聽話!”
蘇家寶才不聽。
妖怪抓他,追他,他都快要嚇死了,哪里還敢離開人。
蘇茵兒推他,他干脆順勢就往地上一滾,手腳胡亂撲騰,嚎得撕心裂肺。
“嗚哇!嗚哇!啊啊啊啊!”
一聲又一聲殺豬般的尖利慘叫,硬生生刮透陸星沉耳膜。
他轉動眼珠,直愣盯過去。
眼前不知何時氤氳了一大片甜膩膩的、溫熱熱的、桃粉色的香氣。
蘇家寶就在這片桃色之間瘋狂蠕動、尖利怪叫,一個人便制造出了群魔亂舞的光影,直叫陸星沉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走火入魔。
腦袋里如同灌了鐵水一般沉重。
臉頰火辣辣,腹中那股邪火找不到出處,在體內橫沖直撞,所經之處,經脈靈氣徹底紊亂。
混亂駁雜的氣息沖進丹田,丹田里如被亂刀切割。
心臟每跳一下,太陽穴都要往外重重鼓起。
怦嗵怦嗵!
蘇家寶的尖叫聲還在繼續拔高:“嗚啊——嗚啊——啊——啊——啊!”
陸星沉幾次想要定心凝神,都被蘇家寶的魔音灌耳打斷。
掐不了訣。
既壓不住邪火,也穩不住氣脈。
他的心臟不由自主懸了起來,隨著蘇家寶的尖叫越拔越高……
忽一霎,蘇家寶嚎出了破音。
“嗚嗷!”
陸星沉身體緊繃的那根弦轟然斷裂!
“呃。”
他掩住丹田悶哼出聲。
一瞬間徹底破功,這些日子勉強穩定在筑基后期的修為,開始一泄千里往下掉。
蘇茵兒又氣又急,俯身抬手去打蘇家寶:“快起來啊!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蘇家寶蹬著腳反擊,邊哭邊罵:“我是蘇家的命根子,你算什么!你敢打我,我讓爹娘打死你!嗚哇!打死你!”
蘇茵兒也哭了起來:“我都是為了誰啊,我命怎么這么苦……”
“噗!”
陸星沉噴出一口血。
他身軀晃了晃,扶著榻緣,重重一腳踩下床榻。
他赤紅著眼,佝僂著背,目光直勾勾盯住蘇家寶,搖搖晃晃,踉蹌上前。
神情駭人。
蘇茵兒轉頭驚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急急忙忙將蘇家寶從地上拽起來,用力撥到自己身后。
“表哥,表哥……”
她強笑著迎上前,抬手抓住陸星沉胳膊,不讓他靠近蘇家寶,“表哥你怎么啦?你別嚇我,別嚇我啊!表哥!表哥你說句話……”
她哪里又能攔得住他?
陸星沉狀態已經明顯不對,嘴角沾著血,衣襟也紅了一小片,露在外面的皮膚燙得驚人。
他一步一步直愣愣往前走,蘇茵兒被他撞得不斷倒退。
她是真慌了神。
“表哥你怎么了,你別嚇我,你要干什么?”
“表哥,表哥,阿寶他不是故意的……阿寶,你快出去!出去啊!”
蘇家寶也感覺到了危險。
但他也不敢往外跑。
外面有……有好可怕的樹枝妖怪,會抓他的腳!
“嗚……嗚……我不……我不……”
蘇家寶藏到了蘇茵兒身后,雙手緊緊拽住她的衣角,把她當作自己的盾牌。
陸星沉偏了偏頭。
他赤紅著眼珠,啞聲命令蘇茵兒:“你讓開!”
他已神思昏昏,仿佛宿醉不醒,但他仍然清楚記得,就是這個蘇家寶害他破財,害他晉階金丹失敗,害他連續跌落境界,害他被人羞辱嘲笑。
“表哥!你、你到底要干什么?”蘇茵兒驚惶失措,“你不可以傷害阿寶,他是你表弟啊!”
蘇家寶躲在她后面,口不擇言地叫喚:“你打我姐,打我姐,別打我!”
陸星沉艱難找回一絲神智,抬手指著那個吱哇亂叫的小孩:“他這樣對你,你還要護著他。”
勢利眼爹娘、白眼狼弟弟。
早晚害死人!
她狠不下心,他來幫她斷!
蘇茵兒用力搖頭:“不!阿寶只是不懂事,他以后會懂事的!表哥你不可以傷害他,你非要傷他,不如先殺了我吧!”
她揚起脖頸,以死相逼。
這一次,陸星沉并沒有被她勸住。
他中了藥。
那個藥,正是要摧毀他的理智,讓他憑借本能沖動行事。
她想要他的獸性,不料卻激出了他的殺性。
好巧不巧,阿寶竟在這個時候觸他霉頭、撞上刀口。
蘇茵兒心焦如焚。
陸星沉手掌一揮,她驚呼一聲,身軀摔向一旁,重重撞到了木桌上。
“啊!”她顧不上腰間疼痛,撩起衣袖,亮出那道傷疤,凄聲喚他,“表哥!表哥!看在我對你一片癡情的份上,你別動阿寶,別動他!”
陸星沉不為所動。
他揚起手,抓向蘇家寶的頭。
蘇茵兒尖叫:“阿寶,快跑!快跑啊!”
蘇家寶愣愣看著面前這個惡鬼般的姐夫,早已嚇得一動也不會動。
“阿寶——”
蘇茵兒救援不及,絕望地閉上眼睛。
“咔……”
“住手。”
一道清冽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陸星沉渾身不自覺一震。
他緩緩抬起通紅的雙眸。
月光如洗,扶玉立在一片銀白之間,仿佛天人俯視凡塵。
陸星沉瞳孔收縮,按在蘇家寶腦袋上的手指仿佛被燙到,抖了一抖,狼狽收回。
他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蘇茵兒飛撲上前,趁機從他手中搶回了蘇家寶,緊緊摟抱在懷里。
陸星沉又張了張口,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低頭看看自己衣襟上的血,抬起手,感受體內一片紊亂的靈氣。
蘇茵兒啜泣著控訴:“表哥,你方才的樣子好可怕,你嚇到我和阿寶了!”
陸星沉踉蹌后退,臉色難看至極。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中招了——中了那種下三濫的招術。
轉動眼珠,望向桌上盛過湯羹的那只碗。
蘇茵兒呼吸一凜,急忙放開蘇家寶迎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視線,強笑著說道:“沒、沒事就好。表哥下次可不要再這樣了,是真嚇人呢。”
陸星沉兩道眉毛緊緊絞在一處。
沒事?什么叫沒事?怎么能叫沒事?
他丹田如絞,紊亂的靈氣在經脈中亂沖亂撞,眼睜睜看著修為持續往下跌。
從筑基后期,跌過了筑基中!
這些年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結成金丹。
一夕盡毀,一夕盡毀!
境界跌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重修可以解決。
他的道基已然不穩,再這么下去,恐怕連根基都保不住。
悔嗎?
當然悔啊,痛徹心扉地悔!
陸星沉抬眼,定定看了一眼蘇茵兒。
若是當著謝扶玉的面,揭穿了蘇茵兒在湯羹里下藥的事情,她從此將再無立足之地。
這樣對一個癡情女子,實在太過殘忍。
陸星沉硬生生將火氣壓回心底,啞聲開口:“既然蘇家寶沒事,那我走了。”
“表、表哥……”
蘇茵兒欲言又止。
“話不是這么說。”扶玉擋在門前,語聲涼涼,“蘇家寶沒事,那不是因為我來得及時嗎?”
陸星沉皺眉:“扶玉,別鬧了……”
狗尾巴草精冷笑三聲,抱起胳膊,往他面前一挺:“你欺負小孩兒的事,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它把眼睛一撇,開始惟妙惟肖地模仿陸星沉從前說話的樣子。
“他只是個孩子啊!”狗尾巴草精痛心疾首,“他那么單純,那么善良,那么無辜,他究竟做錯了什么,你要這般看他不順眼!”
陸星沉:“……”
狗尾巴草精恨鐵不成鋼:“他對你沒有半點惡意,一心一意想要與你好好相處,你們明明可以成為好友,成為兄弟!”
陸星沉:“……”
它蓋棺定論,擲地有聲:“你呀,對人家偏見太深,簡直無藥可救!”
陸星沉嘔出一口血。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