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言風被找上門的時候正在批閱內舍學子的課業。
“讓我收宋啟明當弟子?”他神色有些驚訝地向李天崇確認。
李天崇點頭,“沒錯,我想拉攏他,可他姐姐有點難辦,只能從宋啟明的身上下手。”
楊言風擰眉:“宋啟明剛進書院,最近的鄉試就在兩年后,他不一定能考上。”
李天崇:“選人之前我已經打聽過宋啟明的底細,他十歲才開始讀書,不到兩年就考上了案首,好好培養必能成大器。”
楊言風神色為難地起身左右走動,“可他和嚴保毅不對付,收他為徒不僅得罪嚴家,還會惹丁夫子不悅。”
李天崇肅聲道:“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容易拉攏他,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有效。”
“楊兄,我們什么時候做過虧本的買賣,你就信我一次。”
楊言風眉間愁思萬分,想到李天崇通過謀劃順利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當朝二皇子,心偏移了兩分。
“明日我找外舍的夫子摸摸宋啟明的才學,若真像你說的是個天才,我就收他當弟子。”
李天崇眼尾細碎的皺紋往上快扯到發際線了,“一定要在他走投無路、萬分為難的時候再出手解圍,這樣效果才最好。”
楊言風點頭應下,”我明白李兄的意思,我會見機行事的。”
開張前三天,美食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安陽府幾乎一半人家都知道烏衣街開了一家賣鹵味茶飲的美食店。
每天做的鹵菜不到下午就賣個精光,下午臨時做一批才能趕上晚上來買鹵菜的客人。
穆鴻岳提著小酒來找葉良玉,見他桌上幾十種鹵菜都齊全,心口泛起了酸水。
“你還說讓我開店后去捧場,我家的小廝連著三天沒買到鹵肥腸,搞了半天全在你這兒。”
葉良玉示意云鶴再添一副碗筷,“那是因為宋家美食店生意太好,你們去的太晚。”
穆鴻岳輕笑一聲坐下,“我可聽說你學生在書院的處境不太妙,你真的不考慮去上舍當講師?”
葉良玉夾肉的手頓住,抬頭沉聲問道:“啟明怎么了?每天過來的時候我看他沒什么不對勁。”
穆鴻岳微抬下巴,“這次院試的第二名對他這個案首很不服氣,學生之間的妒忌競爭,你知道的。”
葉良玉追問:“對方來頭很大?”
穆鴻岳搖頭,伸出小拇指比劃一小節,“嚴家是商人,沒什么權力,要說嚴保毅自認為高人一等的錯覺,無非是家里有點小錢,找了丁維岳當他師父,要說才華和悟性,他還真比不上宋啟明。”
嚴家從小就對嚴保毅寄予厚望,去的私塾找的先生都是安陽府內數一數二的,就這樣,他還是沒考過宋啟明。
“丁維岳是內舍的夫子,等宋啟明通過月考進入內舍,可就是丁夫子的管轄范圍了。”
葉良玉蹙眉:“你身為院長就不能管管?”
穆鴻岳手肘搭在桌面上,身體往前探:“只要他們不明目張膽的做,我這個院長也不好多說什么。”
“嚴保毅現在已經在鼓動外舍學子孤立宋啟明,現在還有宋高力陪著,等到了內舍,他可就真的要變成孤家寡人了。”
見葉良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穆鴻岳嘴角勾起一道似有似無的弧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只帶一個學生怎么夠,天賜的人才若是放著不用,自己這個院長豈不是白當了。
美食店的生意人滿為患,醫館開張三天一個上門的病人都沒有。
宋詩雪拿著客人從其他地方開的藥方一樣一樣抓藥,微笑中帶著苦笑將人送走。
“阿姐,周圍明明沒有醫館,人也不少,怎么就沒人找我們看病!”
坐在椅子上的宋今昭正在整理腦子里上學時學到的醫學知識點,“醫館剛開,病人不信任我們很正常,慢慢來不要急,最后拼的還是醫術。”
新開的醫館,病人一聽坐堂大夫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轉身就走,一點猶豫都沒有。
還好當初靠的是打獵起家,真靠醫術,非得喝西北風不可。
宋詩雪將算盤擺到宋安好面前讓他自己玩,她自己走到宋今昭的對面坐下。
“阿姐,藍溪瞎了的那只眼睛是后天造成的,外傷和斷了的手臂腿骨我多花點時間能治好,就是這眼睛我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宋今昭問道:“你給藍溪治了好幾天傷,看出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
宋詩雪用手托著下巴,四十五度抬眸回想。
“不怕疼,我掰他骨頭的時候他連聲都沒吭。”
“有點冷,經常發呆,總感覺心里藏著什么傷心事不能告訴別人。”
“而且我發現,他好像不是很喜歡自己的眼睛,明明淡藍色的瞳孔像藍天一樣漂亮,他卻經常低著頭不愿意讓人瞧見。”
宋今昭挑眉,“你覺得藍眼珠好看?”
宋詩雪毫不猶豫地點頭,用手摸了摸她自己的眼睛。
“不僅我喜歡,就連安好也經常想用手去抓,尤其太陽光照在他眼睛上的時候,就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宋今昭掃一眼桌上寫下的醫書,墨跡已經半干。
“藍溪的眼睛乃是撞擊到頭顱后淤血堵塞了經絡,導致單眼失明,原本可以治好,可他遲遲沒有用藥導致失明數月,現在要想治好,需要內服方藥,外用針灸療法。”
宋詩雪身體縮回去,語氣帶著一絲挫敗的說道:“我的針法還沒到能在腦子上用的地步,藍溪的眼睛能不能阿姐來治。”
宋今昭:“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先把去除淤血的藥方開出來,下針的時候我在旁邊盯著。”
宋詩雪心里一下子就穩了,起身就去柜臺前開始琢磨藥方。
一個穿著淺藍色短袖窄衫的女子腳步遲疑地從外面走進來,對上宋詩雪望過去的眼神,她肩膀輕微往后縮了一下。
宋詩雪瞧見有人進來,眼睛一亮,當即招呼道:“姑娘是看病還是抓藥?”
女子朝旁邊看診的桌子偷瞄一眼,見坐在那里的的確是個姑娘,謹慎地走到柜臺前小聲詢問:“你們坐堂大夫是女醫師?”
聽到這話的宋今昭停下手中的筆扭頭朝女子看過來。
宋詩雪頷首回應:“對,我和我姐姐都是女大夫,是姑娘要看病嗎?”
秋葉朝身后看一眼,確定無人注意后才走到宋今昭的面前說道:“不是我,是我朋友,她今天沒來,大夫是每天都在嗎?”
宋今昭伸手請對方坐下,拿起放在一旁的病患記錄冊打開,“上午巳時之后午時之前,下午未時之后酉時之前,我都在館內坐堂。”
“姑娘的朋友是身體什么地方不舒服?”
秋葉壓低聲音,嗓音小的只能兩個人聽見。
“月信不調,原是一月來一次月信,五個月之前忽然變成一個半月來一次,上個月干脆沒來。”
說完后她趕緊追加一句,“我朋友還未成親,是處子。”
宋今昭的手停下半瞬:“姑娘的朋友芳齡幾何?”
秋葉:“十六。”
宋今昭追問道:“還有其他癥狀嗎?”
“例如這段時間心情焦慮,睡眠時間短,經常半夜驚猝無法入眠?”
“身形有無明顯變換?掉發情況如何?”
秋葉呼吸停滯、指尖顫抖。
“頭發掉的確實比往常多,月信正常是每日要睡四個時辰,如今兩個時辰便會醒來,白日夜不覺得困頓,身形好似胖了些,可吃的卻和往常一樣,并不見變多。”
瞧著不像是沒錢看病的模樣,怎么會拖這么長時間。
“近半年時間,就沒找其他郎中看過?”
秋葉搖頭:“事關月信不好讓外人知曉。”
宋今昭停筆說道:“病人還是親自過來一趟,我需要檢查號脈,才能確定病因。”
秋葉點頭,“明日巳時,還請大夫不要招待其他客人,我會帶我朋友過來。”
宋今昭注意到她指尖的薄繭,頷首指著身后說道:“里面有單獨給病人檢查的隔間,姑娘只管帶你朋友來便是。”
秋葉伸長脖子朝里看一眼,見房間私密性還不錯,稍稍放心了些。
離開醫館后,秋葉去點心鋪子買了一盒糕點,若無其事地回到郭府。
局促不安等待了一上午的少女見貼身丫鬟回來,立刻將人拉到內室。
“怎么樣,是不是女醫師,底細有沒有打聽清楚?”
秋葉將糕點放下,輕聲細語道:“小姐放心,是女醫師,醫館里還有一個年紀小點的藥童,兩人瞧著像是姐妹。”
“我已經打聽過,開醫館的宋家幾個月前因為家中弟弟參加院試才來的安陽,入學安陽書院后家中就從老家搬過來,在安陽府舉目無親。”
“最主要的是醫館剛開幾天,沒什么病人,夫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家醫館。”
郭亦瑤咬緊嘴唇,苦惱道:“就是不知道這位女醫師醫術如何,能不能盡快把我的病治好。”
秋葉連忙安慰:“小姐放心,奴婢告訴那位女醫生小姐的月信情況后她好似心中已經有了想法,明日去看看就是。”
“距離成婚還有三個月時間,一定來得及。”
隔天巳時,兩個戴著長帷帽女子走進宋家醫館。
秋葉掀開帽簾朝宋今昭頷首示意,進入里屋后兩人才將帷帽摘下。
瞧兩人的穿衣打扮,倒不像是朋友,像丫鬟和小姐。
宋今昭伸手示意,“姑娘坐下把手伸出來。”
秋葉搬動凳子用手帕擦拭一遍后郭亦瑤才坐下。
宋今昭看在眼里沒多問,將手指按在女人的脈搏上。
“往日來月信前兩天小腹會疼痛,月信不穩后是不是就沒疼過了?”
郭亦瑤像被戳中了興奮點,勾起嘴角剛笑起來眼尾又垂了下來。
“對,要不是怕不能生育,我都有點不想治了。”
“舌頭伸出來。”
宋今昭湊到郭亦瑤的面前看她的臉和脖子。
臉上化了妝隱約能看到幾個顏色淺淡的紅點,脖子和后頸上的痤瘡更加明顯,頸部還有點輕微泛黑。
“這些痤瘡和痘痘是不是都是近半年才長出來的,后背和前胸方便給我看嗎?”
郭亦瑤看向丫鬟,秋葉立刻走出門在外面守著。
掀開衣領朝胸口和后背看了幾眼。
郭亦瑤:“胸口和后背都有,但比較少,后背過一段時間就會長一兩個,好了再換地方長,食欲一切正常,除了月信不規律,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宋今昭扒開她的頭發檢查頭皮,后腦處有輕微頭皮結痂。
“日常是不是特別喜歡吃甜食?”
郭亦瑤抿唇點頭,伸手示意道:“也沒多少,一天就兩盤糕點。”
宋今昭:“這段時間心情怎么樣?”
郭亦瑤垂眸揪緊手帕,低聲回答:“不是太好,提不起勁,做什么事都沒心情,有點焦慮和煩躁。”
月經異常,代謝出問題,有高雄表現,基本能斷定是多囊卵巢綜合征。
“不是什么大問題,我給你開幾副藥,回去按時吃,這段時間忌生冷寒涼,不要吃甜食。”
“每日清晨適量運動,保持心情舒暢別忍著,越壓越抑郁。”
郭亦瑤追問道:“大夫,大概什么時候可以治好,月信能恢復正常,影響生育嗎?”
宋今昭抿唇,盡量讓自己接受十六歲的姑娘在這個時代結婚生育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朋友說你未婚,很著急生孩子嗎?”
郭亦瑤拘謹地避開宋今昭的眼睛,“我還有幾個月就要成婚了。”
宋今昭頷首:“你的病需要好好調理,按時服藥兩到三個月,月信紊亂和痤瘡的情況會有明顯改善,之后注意飲食防止復發。”
“在月信保持六個月規律之前可以有床事,但最好不要有孕。”
聽到床事,郭亦瑤的臉紅了一點。
她低聲回應:“我知道了,今日之事還請姑娘保密,麻煩您再開一副治療食欲不振、腸胃不適的藥方,若有人上門打聽,就說我是因此才來看病的。”
宋今昭見她這副小心謹慎的模樣,想到大戶人家后宅可能會有的齷齪,點頭應道:“醫者會對病人的情況保密,姑娘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