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門口,回去時郭亦瑤和秋葉頭上的帷帽已經取了下來,手上的藥包用帷帽遮著,瞧不出來里面藏著東西。
右腳才踏進院子,守在房間門口的丫鬟便火速迎上來,面露憂色道:“小姐,夫人院里的嬤嬤一刻鐘之前來過,知道小姐不在,讓您回來后立刻去正院。”
郭亦瑤心一提,呼吸跟著亂了幾分,回到房間將衣裙和妝容整理完畢后才帶著秋葉往正院走去。
坐在榻上的婦人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郭亦瑤屈膝行禮,恭敬喊道:“母親。”
柳拂風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你今日出門了?”
郭亦瑤下巴微收,低眉順眼般說道:“是,聽聞烏衣街新開了一家美食店,里面的鹵菜味道鮮美,便想著買些帶回來讓爹和母親先嘗嘗,誰知店里人太多,實在沒地方下腳,無奈便先回來了。”
柳拂風眼底眸色漸冷,“還有三個月便是婚期,這段時間待在家里好好備嫁,這些小事以后讓下人去做。”
郭亦瑤垂在衣袖中的拳頭收緊,面上卻乖巧地點頭應好。
等她離開后,柳拂風身邊的嬤嬤臉上露出一抹嫌棄,“大小姐心思深沉,整日就知道變著法的討好老爺,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吃食,還親自跑去買,這不明擺著要拿到老爺面前邀功么。”
柳拂風冷臉,“她心思一向就重,否則老爺對孟家的婚事怎么會一直不松口。”
嬤嬤壓低聲音,“夫人說服不了老爺,或許這門婚事我們可以從孟家入手。”
“孟家三代單傳,視子嗣如命,若是大小姐不易生育,孟家老夫人肯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到時候夫人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人選換成二小姐。”
柳拂風如刀劍般冷硬的雙眉蹙起,思索片刻后她抬首讓嬤嬤貼耳過來。
“悄摸去找郎中,想個查不出來的辦法在郭亦瑤的吃食上動手腳,要快。”
嬤嬤頷首退下,“老奴馬上去辦。”
宋啟明從書院散學回家來到葉府。
自從正式收宋啟明為弟子之后,葉良玉的書房里就多了一張案桌。
“距離書院月考還有三日,準備得如何?”
宋啟明聲音鏗鏘有力,“老師放心,學生此次一定能順利進入內舍。”
葉良玉凝視宋啟明,問道:“近日在書院可有遇到什么麻煩?”
想到外舍同窗對自己避之不及,嚴保毅三番兩次出言挑釁,宋啟明視線落到案桌上,用力咬住牙關后立刻松開。
“書院同窗對我有些冷淡,不過外舍夫子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不曾刁難過我,小麻煩學生可以自己處理。”
想到好友說的話,葉良玉眉見沉思半晌,注視著宋啟明像是下了某種決定。
楊言風從外舍夫子的手里拿到了宋啟明日常的課業,看完后確實有案首之才。
外舍課業相對來說比較簡單,楊言風想知道宋啟明得深淺,便出了一個比較難的策論題讓外舍夫子布置給所有學生。
等文章交上去后,楊言風拿著宋啟明的文章看了三遍,嘴角虛軟無力地抬起,苦笑著搖頭。
李天崇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這么多學生,天才還真被他給挑中了。
中午用膳時,郭亦瑤盯著桌上的螃蟹狐疑道:“今年正院怎么舍得往我這里送螃蟹了?”
秋葉笑著說道:“想必是小姐即將加入孟府,看在孟家和老爺的面子上,夫人想向小姐示好也說不定。”
“不過螃蟹性涼,小姐還是不要吃為好。”
宋大夫明確叮囑過不能吃生冷寒涼的東西,從醫館回來后郭亦瑤對飲食尤其注意,就連點心都不碰了。
“送過來不吃也浪費,賞給你一半,其他讓下面的人分分。”
“謝小姐。”
秋葉將螃蟹端到一旁,等郭亦瑤吃完后再一起收走。
到下午時,后廚送來一盤柿子擺在郭亦瑤的案桌上,同時還送來了許多易胖的甜食。
半夜秋葉睡夢中跑了好幾趟茅房,嚴重懷疑是不是白天螃蟹吃多了。
隔天中午,望著送回來的冰酪郭亦瑤皺起了眉頭。
拿出宋今昭寫給她的忌生冷寒涼食物種類名單,郭亦瑤盯著桌上的菜眉心擰成川字型。
她將筷子放下,對秋葉小聲吩咐:“你悄悄去廚房打聽一下,這兩日的菜和點心是誰叮囑送過來的,別叫人瞧見。”
秋葉先是挑眉,想到昨天吃的螃蟹,還有自己晚上拉了好幾次肚子。
心里一咕咚,頓感不妙。
她眉頭一凜,躬身回應:“奴婢馬上去打聽。”
到下午時,秋葉步履匆匆地走進門,“小姐,是夫人身邊的呂嬤嬤吩咐的,說是天氣炎熱,小姐又喜歡吃甜食,一應冰飲和點心不能短缺,就算是水果也得冰鎮過再送來。”
正在繡嫁衣的針戳進手指,郭亦瑤仿佛感覺不到疼。
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僵持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郭亦瑤用手帕將手指上的血跡擦干凈。
“將計就計,就讓她們以為我吃了。”
秋葉紅了眼眶,低頭忍耐道:“是。”
連續三天,呂嬤嬤邀功似地來到柳拂風的面前說道:“夫人,大小姐那邊一切順利,郎中說了,兩個月起效果。”
柳拂風滿意地點頭,心里已經惦記事成后郭亦瑤面對郎中的診斷,滿臉絕望的模樣了。
月底書院考核,嚴保毅盯著榜單上的排名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雙拳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咬緊的后槽牙幾乎要碎裂一般。
宋啟明又把自己壓在了第二的位置上,簡直氣煞人也。
圍在周圍的外舍同窗見狀紛紛低著頭離開。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可不想當那條魚。
宋高力失望地把手搭在宋啟明的肩膀上,“就差一點點我就可以進內舍了。”
一百個人參加考試,只有前十名才能進內舍,宋高力考了第十五名。
宋啟明反手拍打他的后背,“不著急,每個月都能考,繼續努力下個月一定能進前十。”
宋高力用力點頭,“我下個月一定去內舍找你。”
嚴保毅眼神死死盯著站在不遠處說話的宋啟明和宋高力,仿佛要吃了他們一般。
宋高力感覺后背涼颼颼的,轉頭對上一雙比鬼還兇狠的眼睛。
回頭用力抓住宋啟明的胳膊說道:“嚴保毅這次又沒考過你,看他表情,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等到了內舍有丁夫子給他撐腰,肯定會更加針對你。”
宋啟明臉上表情淡淡的,沒有絲毫畏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看他們想怎么做,我見招拆招,絕不退一步。”
進入內舍的第一天,丁夫子便將宋啟明安排在靠近后門的最后一排位置。
上課時,十個進入內舍的學生就只有宋啟明沒有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就連眼神都沒分給他一點。
坐在屋內的學生敏感地察覺出丁夫子對宋啟明似有些不喜。
今年的案首,又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內舍,這樣的學生不是最受夫子喜歡?
怎么感覺像是當他不存在似的。
坐在中間的蘇洛白眸色在宋啟明和丁夫子身上打轉。
宋啟明進入書院不到一個月時間,中間是發生過什么不好的事情嗎?
下課后,蘇洛白走到宋啟明的案桌旁邊坐下。
宋啟明見來人是他,眉眼一彎,臉上是說不出的信賴,“洛白哥。”
蘇洛白勾著嘴角表揚道:“我就知道你行,這么快就變成我同窗了。”
“還算是比較順,書院和洛白哥當時說的一樣,有才華的同窗太多,我要是不努力,萬一被刷下去就糟糕了。”
蘇洛白稍稍壓低嗓音問道:“你和丁夫子是有什么過節嗎?我看他對你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對。”
宋啟明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
“我和他沒什么過節,今天甚至是第一次見面,不過丁夫子的弟子嚴保毅是今年院試的第二名,他看我不順眼,在外舍時,除了高力幾乎沒人敢和我結交。”
蘇洛白想起剛才被丁維岳夸過兩次的學生,扭頭望去,正好對上嚴保毅如針刺般鄙夷的眼神。
“這次升內舍的考試他考第幾名?”
宋啟明歪頭,“第二名,我考第一。”
蘇洛白喉嚨滾咽,喃喃自語:“怪不得。”
次次被人壓在頭上,心胸狹隘的人可不得記恨。
“他都已經拜丁夫子為師了,你還能超過他,挺厲害呀。”
宋啟明伸手示意蘇洛白把耳朵貼過來,小聲說道:“葉先生收我當弟子了。”
蘇洛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宋啟明的臉,口齒艱難地張開確認道:“行拜師禮、敬茶那種?”
宋啟明重重點頭,“就是前幾天的事情,不過在拜師之前老師對我就一直很照顧。”
蘇洛白眼神空洞,思緒凌亂。
什么叫后來者居上,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這里,簡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你是怎么打動葉大人的?他連書院里夫子的面子都不給。”
宋啟明舉起右手,手指一根根彎下。
“人情加天賦、加努力加堅持,缺一而不可。”
蘇洛白覺得自己有被狠狠打擊到。
白擔心一場,若是別人知道宋啟明是葉良玉的弟子,哪里還敢欺負他。
不湊上來叫聲大哥就已經算是冷靜了。
楊言風進入講堂第一眼沒看見宋啟明,站上講臺后才發現宋啟明坐在最后面,而嚴保毅則是在第三排最好的位置。
才第一天他們就耐不住了。
堂上眾人發現,丁夫子一次沒叫宋啟明,反倒是楊夫子對宋啟明夸贊有加。
從外舍升上來的另外八人坐在位子上低頭目光流轉,情況有點不對,不知道接下來會變成什么樣子。
是宋啟明突圍成功,還是變得和在外舍一樣,獨來獨往,成為隱形人。
嚴保毅看著楊夫子對宋啟明的夸贊,眉頭擰緊,眼底盡是不悅,得讓老師和楊夫子打聲招呼才行。
沒有點燈的后院只能通過掛在天上的月亮來照明。
青霜趴在地上渾身被汗水浸濕,仿佛剛從水里爬出來。
宋今昭翹著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聲音從喉嚨里發出來,“才一個時辰就撐不住了?”
青霜雙手撐地緩緩起身,汗水流到眼睛里,眼瞼感到一陣刺痛和灼燒感。
“我撐得住,姑娘再來。”
柴房里,忙碌了一天的福順早已睡得天昏地暗,呼嚕聲回蕩在房間里吵得人睡不著覺。
藍溪趴在窗戶旁邊,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正在院子里練武的兩人,眼里滿是羨慕。
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夾板綁住的腿和繃帶吊住的手臂,深深呼出一口氣仰面倒在床上。
眼睛閉上,耳朵卻一直豎著在聽。
醫館內,宋今昭翻看這些天的賬本,美食店現在的生意已經趨于穩定,每天的盈利在二十兩銀子左右。
一天鹵兩次,午膳之前上午做的便會賣光,中午現鹵的,下午酉時不到就會清空。
有點不夠賣,原材料這塊得找賣家再談談,多進點貨。
生意穩定,宅子可以考慮看起來了。
“大夫大夫。”急促的呼喊聲傳入店內,正在看宋今昭親手寫的醫書的宋詩雪猛然抬起頭。
瞧見一個壯漢背著一個頭顱被衣服綁住的男人沖進來,她連忙放下書喊道:“阿姐,來病人了。”
快速從柜臺后面走出來,讓壯漢把受傷的男人放在輪椅上。
宋今昭正準備上手把衣服解下來,壯漢疑惑地伸手將她攔住,“你們這里還有其他郎中嗎?”
宋詩雪端托盤的手瞬間頓住。
宋今昭直起上半身,目不轉睛地盯著壯漢,“我們這里全是女大夫,治不治?”
壯漢的眼睛在宋今昭和宋詩雪臉上打轉,能開醫館,想必是會看病。
“治,大夫,我兄弟從板車上摔下來正好撞在路邊的石獅子上,當場人就昏過去了,血窟窿嘩嘩流血,到現在都沒停過。”
自己連跑三家醫館坐堂大夫都不在,再找一家,他真怕人死在半路上。
宋今昭解開男人綁在頭上的衣服,出血量不少。
她一邊用紗布按住男人流血的傷口一邊問:“什么時候撞的,中途醒過嗎?”
壯漢回答:“半個時辰前,中間醒過一次,他一直喊痛,沒多久就又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