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牛車上下來,宋啟明一路小跑,腳步輕快地像踩了筋斗云。
風(fēng)吹起他束在頭頂上的丸子頭,臉上掛著明艷的笑容,好似遇見了天大的好事。
“阿姐,這是先生給我的新書,從明天開始我就能在經(jīng)館上課了。”
鄭秀才的私塾一共有兩個班,分為蒙館和經(jīng)館。
蒙館多為五到十歲的幼童,以為啟蒙為主。
經(jīng)館則開始專攻《四書五經(jīng)》、習(xí)八股文,為科舉做準(zhǔn)備。
宋啟明從沉甸甸的書袋里掏出《孟子》《春秋》等九本書,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像被雨水沖洗過的黑葡萄。
宋今昭翻開《孟子》,上面的小楷細若蚊足,比現(xiàn)代的印刷機印出來的還要整潔工整,“這是鄭先生寫的?”
宋啟明粲然一笑,雙眉高高揚起,期待表揚。
“是先生夸我學(xué)的快,獎勵給我的。”
宋今昭伸手捏了一下宋啟明圓乎乎的小臉,眉眼彎彎道:“那你可得好好學(xué),別辜負了先生的期望。”
宋啟明用力點頭,寶貝似地將書搬到房間的桌子上,小心放好后跑出來坐在灶前幫宋今昭燒火。
“阿姐,家里的柴火快用完了,等過幾天放春假,我們再去河灘上撿。”
清明節(jié)私塾會放一日春假,讓學(xué)生回家掃墓祭祖。
柴火還有十幾捆,應(yīng)該能撐到放春假的時候。
宋今昭把鍋里的雞蛋湯盛出來撒上蔥花,“明天我?guī)г娧┤ヌ锕∩贤谒幉模瑫槺銚禳c柴回來。”
她打算在后面的菜園子里種一些藥材,既方便宋詩雪觀察,以后也能入藥。
一場春雨過后,各種野草野菜瘋了似地從土里鉆出來,田埂上到處都能瞧到拎著籃子挖野菜的村婦。
宋詩雪小心翼翼地將一棵野菊花連根帶土地挖出來放進籃子里。
從河里洗衣服回來的宋老太見宋今昭抱著孩子,停下腳步把木桶遞給宋大嬸。
“怎么把安好也帶出來了?”
她用衣服把手擦干,伸手過來抱孩子。
宋今昭指著鋪了狼皮的竹簍:“帶他出來聞聞新鮮空氣,一個人坐在竹簍里能玩一上午。”
宋老太見兩人手上都拿著鏟子,“不插秧我和你大伯娘都閑在家里,你和詩雪出來挖野菜的時候就把安好送過來,我?guī)湍阏疹櫋!?/p>
呆在家里也能聞新鮮空氣,還不是家里沒有大人,不得已才把孩子帶上。
臘黃嬸匆匆忙忙從田埂后面爬上來,眼睛四處掃射,猛地朝一個方向沖過去。
“九嬸,你怎么還在這里挖野菜,你家石根出事了。”
頭發(fā)花白的九姑婆手一抖,連忙站起來問道:“我家石根怎么了?”
臘黃嬸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后山的方向喘氣。
“你家石根在半山腰砍柴撞見了熊瞎子,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昏迷不醒,正往家抬呢。”
九姑婆拉住臘黃嬸的手臂,聲音顫抖短促:“我家土蛋呢?”
臘黃嬸一頭霧水,“什么土蛋?”
九姑婆大喊:“土蛋和他爹一起去砍柴了。”
臘黃嬸呆愣在原地,“沒看到土蛋,就只有你家石根。”
九姑婆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宋今昭立刻沖過去掐人中。
九姑婆醒來后一把推開眾人,腳步踉蹌著往村子里沖。
宋老太把宋安好還給宋今昭,立刻追了上去。
宋今昭背起竹簍,招呼宋詩雪回家,“回去看看。”
當(dāng)眾人趕到的時候,宋石根家已經(jīng)圍了很多村民。
看到院中的場景,宋今昭快速捂住宋安好的眼睛,轉(zhuǎn)身把他交給宋詩雪,“帶安好回家。”
宋石根的一條手臂沒了,鮮血淋漓的傷口露在外面,肩膀的骨頭看得一清二楚。
年邁腿腳不便的宋春趴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兒子滿是鮮血的衣服。
“石根你醒醒,別丟下阿爹。”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柳郎中背著藥箱跑進院子。
他望著擔(dān)架上少了一條手臂,胸口被掏出一個洞的宋石根,屏住呼吸,蹲下身檢查一番后無奈搖頭:“沒救了,準(zhǔn)備后事吧。”
九姑嬸幾乎要哭暈在地上。
急忙從趙家趕回來的土蛋阿娘進門就聽到這猶如五雷轟頂一般的話語。
她沖到宋石根的旁邊拍打他剩下的那條手臂。
“兒子在哪里,你快告訴我兒子在哪里?”
宋春佝僂著身軀,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滿是淚痕。
他張開干裂的嘴唇,悲痛地朝著郎中哭喊:“大夫,求你救他,讓他醒過來說句話也是好的。”
柳郎中沉重地搖頭:“傷成這樣,別說醒過來,一盞茶的時間都熬不了。”
院內(nèi)眾人紛紛低下頭,宋石根傷成這樣,土蛋哪里還會有命,肯定早就命喪熊瞎子之口了。
“讓我來。”宋今昭已然判斷出她救不了宋石根。
手臂被完全咬斷,內(nèi)臟受損,這樣的情況放在現(xiàn)代都不一定能救回來,更別說是醫(yī)療條件極差的古代。
說實話,他能撐到現(xiàn)在還沒咽氣,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奇跡了。
柳郎中表情怔然地轉(zhuǎn)向宋今昭,“你個女娃子在說什么胡話,人都要死了,你要干嘛?”
宋今昭盯著他說道:“可以用銀針刺激他的大腦,如果意志足夠堅定,或許能短暫的清醒過來。”
柳郎中黑著臉訓(xùn)斥她:“這樣的醫(yī)術(shù)沒人能做到,刺不好當(dāng)場人就會斃命。”
宋今昭抬高聲音,語氣堅定道::“我可以,他活不了多久,不如冒險一試,至少能知道土蛋是生是死。”
土蛋阿娘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宋今昭。
“郎中都說不行,今昭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行。”
“不一定,上次宋大田的腿被狼咬了,就是宋今昭治好的。”
……
院子里的村民議論紛紛。
眼看著宋石根一口氣比一口氣虛弱,宋春語氣沉重地開口道:“今昭,你來,我信你。”
柳郎中見病人的爹同意了,不想留下一個見死不救的罵名,索性從藥箱里拿出銀針遞給宋今昭。
我倒要看看這個女娃有沒有這樣大的本事。
宋今昭將宋石根的雙腿抬高四十五度,增加回心血量。
用銀針封住他出血的手臂和胸口。
接著將銀針刺入腦干中部,用手指持續(xù)用力按壓他的人中穴刺激神經(jīng)反射。
院子里安靜到掉片樹葉都能聽見聲音,額間的汗順著頭發(fā)滴在衣服上。
柳郎中見傷口不再出血,眼里閃過一抹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