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郎中目送馬車離開,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一動不動。
“柳叔你怎么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小男孩走到柳郎中身旁看著他。
阿爺叫他把柳郎中喊回去守著阿爹。
柳郎中搖頭用手捂住胸口,“學了大半輩子醫術,最后比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柳叔心里難受。”
小男孩閉緊嘴巴,剛才那人給阿爹縫合傷口的時候自己就在旁邊,的確看著比柳郎中厲害。
“她醫術比你好,你可以拜她為師,以后醫術也會變得這么厲害。”
柳郎中火速搖頭,聲音從喉嚨里吼出來,“那怎么行,我一把年紀比她不知道要大多少歲。”
“我師父要是知道我拜一個十幾歲的姑娘為師,非得從棺材里爬出來敲我腦袋不可。”
馬車上,宋詩雪還在回憶剛才縫合傷口的全過程。
宋今昭扭頭瞄了她一眼,“血淋淋的傷口,針線從肉里面穿來穿去,怕不怕?”
宋詩雪搖頭,睜大眼睛,瞳孔因興奮而擴張。
“一點都不怕,就像縫衣服一樣,我想試試。”
宋今昭握住韁繩的手頓了一下,想想說道:“明天阿姐帶你上山采藥,抓只兔子回來讓你試。”
宋詩雪歪頭,圓溜的眼睛有點期待,“明天不擺攤?”
“吃多了也會厭,從明天開始分量減半,我賣完早點回來。”
最近兩天生意有所下降,運河碼頭的腳夫每天都是固定的,不可能天天都吃涼皮涼面。
每天能有八百文錢的收入,只需要工作一上午,已經相當可以了。
鄭家私塾經館。
宋啟明第三次被鄭秀才叫起來回答問題。
課間休息時,宋高力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嘀咕:“今天怎么回事,先生怎么老是叫你起來?”
宋啟明在經館的年紀不算最小,但他來的時間最短,在其他同窗看來還是個新人。
“我也不知道,中午吃飯的時候先生一直在看我。”
傍晚散學時,鄭秀才走到宋啟明的桌旁,用戒尺敲了敲他的桌子,“留下到堂屋找我。”
宋啟明緩緩將書袋放下,緊張地咬緊內唇跟在鄭秀才的身后出去。
對面蒙館,被罰站背書的宋耀祖伸長脖子。
“聽高力說經館每天布置的課業又多又難,啟明哥肯定沒做完,馬上就要挨罵了。”
沾了一手墨汁的宋永年抬起頭,“你趕緊背,先生說背不完不讓你回家,我阿爹肯定已經在外面等我們了。”
堂屋案桌前,宋啟明雙手背在身后,心跳砰砰直跳,周圍安靜極了,好似要跳出胸腔一般。
鄭秀才將昨天交上來的課業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接著放到宋啟明面前問道:“這是你寫的?”
宋啟明往前一步低頭掃過紙上的字,點頭回答道:“對。”
鄭秀才的手指劃過幾列,“這些你應該還沒學到才對,都在家自學了?”
聽到這里,宋啟明的眼簾放松下來,語調也變得自信坦然。
“先生送給我的四書五經學生已經熟讀完背了大半,再過半月就能全部背下來。”
鄭秀才右手無意識地揪住山羊須,拉得下巴一陣生疼。
“都背到哪里了?背給我聽聽。”
“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
一刻鐘之后,鄭秀才的腦子已經沒有剛開始那么鎮定。
這些書自己才送出去不到兩個月,宋啟明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
他深呼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定。
“原本我是想讓你三年后再參加縣試,現在看來,明年二月你或許可以試試。”
見宋啟明鼻翼擴張,明顯緊張起來。
鄭秀才從案桌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一本手抄的書冊遞給他。
“縣試和府試我相信你可以通過,難的是院試。”
“這是歷年院試的題目,還有前十名學子所作的八股文和策論,你帶回去好好看,不懂的過來問我。”
門口宋耀祖小心伸出半個頭,“先生,我會背了。”
鄭秀才揮手讓宋啟明先出去,靠在椅子上眉鋒下壓,“進來背。”
宋耀祖停在書案前,慢悠悠地開始背誦。
剛開始還挺順,到中間就開始卡殼。
鄭秀才擰眉忍耐,靜靜地等他想起來。
府外馬車旁,宋大郎在樹下來回踱步,臉色緊繃。
“你說啟明也被鄭秀才留下了?”
宋永年輕輕地點點頭,“啟明哥是被先生單獨叫過去的,他在經館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宋大郎嘆氣,耀祖三番兩次被留堂也就算了,現在就連啟明也這樣。
一年十幾兩銀子不是用來糟蹋的。
他扭頭握住宋永年的肩膀,滿眼認真地說道:“兒子,你可得好好讀書,別讓我和你娘失望。”
二人正說話,宋啟明背著書袋走出來。
宋大郎歪頭朝后看,“耀祖沒出來?”
宋啟明把書袋放到車上,“先生讓他背書,等一下應該就能出來了。”
宋大郎見他像個沒事人似的,忍不住開口詢問,“先生讓你留下干什么,是課業沒寫好還是書沒背出來?”
宋啟明想了想,永年和耀祖都在蒙館,現在告訴他們自己明年要下場,似乎不太妥當。
他搖搖頭,“都不是,先生提點了我兩句,讓我盡快趕上經館其他同窗的學習進度。”
宋大郎聽到這里才松了口氣,“你才讀書就去了經館,跟不上也正常。”
“如果實在覺得難,就讓你阿姐告訴鄭秀才讓你回蒙館讀書。”
三人在門口說話,遲遲沒等到宋耀祖出來。
宋啟明疑惑地擰起眉頭,按道理早該背完了才對。
堂屋里,五百多個字宋耀祖背了一刻鐘,倒數四句差點沒想起來。
鄭秀才見他背完后臉上露出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頓時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回家抄寫三遍明天交給我。”
宋耀祖不情愿地哀嚎道:“先生我背完了。”
鄭秀才瞪眼,一刻鐘五百多個字把他的耐心消磨掉一半。
“背成這樣不復習過幾天就忘了,若不是天色已晚,我非得讓你再留半個時辰不可。”
宋耀祖拎著書袋出來的時候一臉喪氣。
宋大郎早已見慣,接過書袋讓他趕緊上車。
十次留堂七次出來的時候都是這副模樣,像是要去奔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