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上,風吹過,卷起一陣塵土,帶著一絲血腥和汗水凝固后的咸味。
雷神最后那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塊巨石,在林楓、徐天龍和鐵塔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歡迎加入,‘龍牙’特種大隊!”
徐天龍幾乎以為自己因為失血過多出現了幻聽。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雷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嘴巴微微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旁邊,鐵塔那魁梧的身軀,也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緊握的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林楓是三人中唯一一個保持著平靜的。但如果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那雙始終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成了。
這個身份,這條路,他終于,踏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周圍,那些同樣通過了考核、幸存下來的七八名士兵,也紛紛投來復雜的目光。有欽佩,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種對于強者的、發自內心的認可。他們都清楚,林楓這支小隊,是以何種慘烈而又震撼的方式,完成了那項不可能的任務。
雷神沒有給他們太多消化情緒的時間。他轉過身,重新走上高臺,面對著場上僅剩的這十名幸存者。
“不要以為,你們現在就可以放松了。”他的聲音,再次恢復了冰冷與嚴酷,將剛剛升起的那一絲溫情,瞬間打得粉碎,“你們通過的,僅僅是選拔。你們拿到的,也僅僅是一張進入‘龍牙’的門票。”
他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從今天起,你們的身份,是‘龍牙’特...種大隊,預備隊員。”他加重了“預備”兩個字的發音,“你們將有一年的預備期。在這一年里,你們隨時可能因為訓練不達標、任務評估不合格、或者任何一項紀律問題,而被淘汰出局。‘龍牙’,不養廢物,更不養自以為是的蠢貨。”
剛剛才升起的一絲喜悅,瞬間被一股更加沉重的壓力所取代。
原來,這還不是終點。
這,僅僅是另一場更加漫長、也更加殘酷的淘汰賽的起點。
“現在,授予你們‘獵人’勛章。”
雷神話音剛落,一名身著上校軍服、肩背挺直的中年軍官,從他身后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與雷神那張冰塊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手中,捧著一個覆蓋著紅色絨布的托盤。
“這位,是‘龍牙’大隊的政委,劉振華。”雷神簡單地介紹了一句。
劉政委走到隊伍前,掀開了托盤上的絨布。
十枚造型奇特的勛章,靜靜地躺在托盤里,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著暗沉的、金屬的光澤。
那是一枚由青銅打造的、巴掌大小的勛章。主體,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鷹眼的位置,鑲嵌著一顆猩紅色的寶石,仿佛燃燒的火焰。而在雄鷹的利爪之下,死死地抓著一顆猙獰的、獠牙外露的狼頭。整個勛章的設計,充滿了原始而又野性的力量感,撲面而來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
這就是“獵人”勛章。
每一名“龍牙”隊員身份的象征,也是他們從地獄中爬出來的證明。
“念到名字的,上前來。”
劉政委的聲音,溫和而有力。
“陳默!”
一名身材瘦高,皮膚黝黑的士兵,深吸一口氣,邁著正步,走上前去。
劉政委拿起一枚勛章,親自為他佩戴在了左胸前,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歡迎歸隊,陳默同志。”
那名叫陳默的士兵,眼圈瞬間就紅了,他猛地敬了一個軍禮,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謝謝首長!”
“下一個,王海!”
……
一個接一個,幸存者們,上前接受了這份屬于他們的、用血和汗換來的至高榮譽。
“徐天龍!”
聽到自己的名字,徐天龍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鐵塔松開攙扶著他的手,在他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
徐天龍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他努力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劉政委的臉上,帶著贊許的微笑。他拿起一枚勛章,為徐天龍戴上,目光,特意在他那條纏著厚厚繃帶的腿上停留了一下。
“好樣的,小伙子。真正的戰士,傷疤就是最好的軍功章。”
徐天龍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敬禮的手,舉得筆直:“為人民服務!”
“高建軍!”
鐵塔的名字,是高建軍。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動的山巒,走上前。當那枚勛章,掛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時,這個一路上面對任何折磨都未曾皺一下眉頭的硬漢,虎目之中,也泛起了點點晶瑩。
最后,只剩下林楓一個人。
“林楓!”
林楓邁步上前。他的步伐,依舊沉穩,臉上,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緒波動。
劉政委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最久。他似乎是想從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士兵臉上,看出一些什么。但最終,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你的事跡,我聽說了。”劉政委一邊為他佩戴勛章,一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火場救人的英雄,選拔考核的第一。林楓同志,你很不錯。”
冰冷的金屬,貼在了胸口的皮膚上,帶著一絲沉甸甸的重量。
林楓能感覺到,這枚勛章的棱角,有些硌人。它不像前世那些用金錢和殺戮換來的、光滑精致的徽章。這枚勛章,充滿了粗礪感,仿佛還帶著鍛造時留下的溫度,和無數前輩的鮮血與榮耀。
“謝謝首長。”他平靜地回答。
“好好干。”劉政委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期許,“國家和人民,需要你這樣的利刃。”
授勛儀式結束。
十名胸前掛著“獵人”勛章的預備隊員,在訓練場上,站成了一排。他們身上的傷痕還未愈合,臉上的疲憊也清晰可見,但他們的眼神,卻已經和身后那些被淘汰的士兵,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被烈火淬煉過后的、屬于真正戰士的眼神。
雷神走上前,目光,從那十枚嶄新的勛章上,一一掃過。
“記住你們胸前這枚勛章的意義。”他的聲音,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它代表的,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它意味著,從今天起,你們的命,不再完全屬于你們自己。它屬于‘龍牙’,屬于軍隊,屬于這個國家!”
“從你們戴上它的那一刻起,你們就要做好隨時為之犧牲的準備!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十個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聲。那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在空曠的訓練場上,久久回蕩。
……
返回臨時宿舍的路上,氣氛,終于不再那么壓抑。
徐天龍被鐵塔半架著,一條腿蹦跶著前進,嘴里卻樂開了花。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反復撫摸著胸前那枚冰冷的“獵人”勛章,像是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
“哎,我說,這玩意兒,是真帶勁啊!”他咧著嘴,對林楓和鐵塔炫耀著,“青銅的,夠分量!比那些什么破獎章,可威風多了!”
鐵塔難得地,也露出了一絲憨厚的笑容,甕聲甕氣地說道:“嗯,好看。”
“好看?這叫霸氣!”徐天龍糾正道,“你看這鷹,這狼頭,嘖嘖,掛在胸口,感覺走路都帶風!”
他鬧騰了一會兒,又突然安靜下來,轉頭,看向走在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林楓。
“我說,老林,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激動嗎?”徐天龍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咱們可是從地獄里爬出來了!這會兒,不應該抱著哭一場,或者喝頓大酒慶祝一下嗎?”
林楓的目光,從胸前的勛章上移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的腿不想要了?”
“呃……”徐天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這才感覺到,腿上的傷口,又開始一陣陣地抽痛,“媽的,差點忘了。這幫孫子,下手是真黑啊。”
“回去,好好休息。”鐵塔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簡意賅。
三人回到了那間他們住了近兩個月的、充滿了汗臭和霉味的宿舍。這里,即將成為歷史。
他們簡單地收拾著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個人物品。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幾件換洗的、已經磨得看不出原色的作訓服,就只剩下胸前這枚嶄新的勛章。
徐天龍一屁股坐在床板上,小心翼翼地,將勛章取了下來,放在手心里,翻來覆去地看。
“真沒想到,我們三個,居然真的都挺過來了。”他感慨道,“剛來的時候,我看見你倆,一個像冰塊,一個像鐵塔,我還尋思,這倆貨,肯定不好處。沒想到,最后,是咱們三個,把命綁在了一起。”
鐵塔坐在他對面,用一塊濕布,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軍刀。聽到這話,他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林楓,又看了看徐天龍,嘴角,咧開一個真誠的弧度。
林楓將自己的東西,打成一個小小的包裹。他能感覺到,這兩個人,正在用一種全新的、名為“戰友”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并不壞。
前世,他也有伙伴,但那更多的是基于利益和任務需求的合作關系。他們可以一起殺人,一起喝酒,但絕不會像徐天龍和鐵塔這樣,在最危險的時候,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后背,交給自己。
“別高興得太早。”林楓的聲音,打破了宿舍里的溫情,“雷神說了,這只是一年的預備期。”
“我知道,我知道。”徐天龍將勛章,重新掛回胸前,臉上,卻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以前,我是怕。但現在,跟你們倆一起闖過鬼門關,我他媽的,還怕個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就是再脫層皮!”
他的話,說得豪氣干云。
林楓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但他知道,徐天龍,已經和剛來時那個有點小聰明、有點油滑的偵察兵,完全不同了。他的骨子里,已經被注入了某種,名為“悍不畏死”的東西。
就在這時,宿舍的門,被推開了。
一名佩戴著中士軍銜的、身材精悍的軍人,走了進來。他的眼神,銳利如刀,身上,帶著一股只有常年處于高強度訓練和實戰中的軍人,才會有的彪悍氣息。
他不是教官,他的氣質,比那些教官,更加內斂,也更加危險。
他的目光,在林楓三人身上掃過,最后,點了點頭。
“收拾好了嗎?”他的聲音,干凈利落。
“報告班長,收拾好了!”徐天龍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站得筆直。
“我不是你們的班長。”那名中士搖了搖頭,“我叫吳斌,是來接你們的。從現在起,你們可以叫我‘向導’。”
“向導?”三人都是一愣。
“對。”吳斌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地獄營,只是你們的第一站。現在,我帶你們去第二站,也是你們未來一年,甚至更久,生活、訓練、以及隨時可能被淘汰的地方——‘龍牙’的真正駐地。”
他的話,讓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真正的挑戰,現在,才要正式拉開序幕。
“帶上你們的東西,跟我走。車在外面等著。”
吳斌說完,便轉身,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出去。
三人對視一眼,立刻背上自己的行囊,快步跟了上去。
宿舍外,停著一輛掛著特殊牌照的、密封式的軍用卡車。除了他們三人,其他七名通過考核的預備隊員,也已經等在了那里。
沒有人說話,氣氛,再次變得嚴肅而凝重。
他們依次登上了卡車。車廂里,沒有窗戶,只有兩排冰冷的金屬座椅。車門關閉的瞬間,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與沉寂。
卡車,緩緩啟動。
他們不知道,這輛車,將要開往何方。他們只知道,當車門再次打開時,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充滿了未知與挑戰的世界。
林楓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在黑暗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能感覺到,胸前那枚“獵人”勛章,正隨著車輛的顛簸,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擊著他的胸膛。
那感覺,像是一顆正在蘇醒的心跳。
屬于傭兵之王“影”的心跳,正在逐漸沉寂。
而屬于共和國特種兵“林楓”的心跳,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