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四點五十分,距離規定歸隊時間還有十分鐘,那輛破舊的民用巴士晃晃悠悠地駛回了基地的秘密接駁點。
車門打開,十個“社會人士”魚貫而出。
鐵塔高建軍的蔬菜擔子空了一半,剩下的菜葉蔫頭耷腦,他滿臉的挫敗,像是被城管追了半天;徐天龍的游客裝扮也失了神采,頭上的太陽帽歪向一邊,臉上的表情比丟了錢包還難看。其他人,也大多是垂頭喪氣,神情萎靡。
只有林楓,依舊是那個不起眼的裝修工人“王勇”。他最后一個下車,將手里的舊保溫杯擰緊,動作不急不緩,仿佛真的只是結束了一天的辛苦勞作。
暴君和柳老師,早已等在那里。
“任務報告,按編號順序,一個一個來。”暴君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但那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
第一個士兵上前,敬了個禮,聲音干澀:“報告!三號,高建軍,身份,菜販。任務是在菜市場特定攤位,購買一斤不打農藥的韭菜。我……我在市場門口蹲守時,被暗哨識別,任務失敗。”
“下一個。”
“報告!七號,徐天龍,身份,游客。任務是……”徐天龍深吸一口氣,臉上寫滿了羞愧,“任務是在縣政府門口的宣傳欄,用手機拍下其中一張特定海報的內容。我在拍照時,因為動作可疑,被巡邏的暗哨盤問,身份暴露,任務失敗。”
“下一個!”
……
一個接一個,失敗的消息不斷傳來。失敗的理由五花八門,但歸根結底,都指向了同一個問題:他們無法將自己從一個高度警惕的士兵,轉變成一個松弛懈怠的普通人。他們的偽裝,只是一層脆弱的畫皮。
輪到林楓時,他上前一步,立正站好,那股屬于裝修工人的頹唐氣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軍人挺拔的姿態。
“報告!二十八號,林楓。身份,裝修工人。任務,獲取青陽縣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A棟七樓當日護士值班表。”
他從工裝服的內袋里,掏出那張被疊成小方塊的A4紙,雙手遞上。
暴君沒有接,只是死死地盯著他。柳老師上前,接過那張紙,展開,確認無誤后,對暴君點了點頭。
整個場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楓身上,震驚、不解、嫉妒、還有一絲難以置信。他們想不通,這個看起來和他們一樣年輕的士兵,是如何完成這個聽起來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的。
“很好。”暴君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他沒有表揚林楓,而是轉向了另外九個人,臉上,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你們一定很好奇,二十八號是怎么完成任務的,對嗎?”
他揮了揮手,身后,吳斌立刻將一個巨大的顯示屏推了出來。
“那就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們和真正的戰士之間,差距到底在哪里!”
屏幕亮起,開始播放林楓從進城到完成任務的全程監控錄像。從他在路邊攤買饅頭,到向清潔工問路,再到醫院里那場堪稱影帝級別的表演……每一個細節,都被清晰地呈現出來。
當看到林楓“恰好”摔倒在護士站門口,又在護士轉身的三秒內完成竊取、歸位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動作時,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鐵塔在內,都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訓練,這是藝術。一種將欺騙、心理學和戰術動作完美融合的致命藝術。
徐天龍張大了嘴,喃喃自語:“媽的……這家伙,他……他還是人嗎?”
錄像播放完畢,暴君關掉屏幕,環視著一張張寫滿震撼的臉。
“看到了嗎?”他的聲音,如同冬日的寒風,“你們失敗,不是因為你們不夠強壯,不夠聰明。是因為你們的腦子里,只有肌肉和子彈!你們不懂得思考,不懂得觀察,更不懂得,如何利用人性!”
“在城市里,一顆子彈的威力,可能還不如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一句帶著口音的問候!”
“你們連最基本的滲透都做不到,還談什么特種作戰?如果今天不是訓練,你們九個,現在已經是九具躺在停尸房里的尸體!”
他的咆哮,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人的自尊心上。
“你們以為,單打獨斗不行,靠團隊協作就行了?”暴君冷笑一聲,仿佛看穿了他們心中所想,“我告訴你們,就憑你們現在這個樣子,組成團隊,只會死得更快!你們會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在狹窄的房間里互相沖撞,最后,被敵人像打靶一樣,一個個點掉!”
他猛地一指不遠處另一棟全封閉的、沒有任何窗戶的黑色建筑。
“從現在起,忘記你們之前學的一切!你們將進入那里——‘屠宰場’!學習真正的室內近距離戰斗,CQB!”
“在那里,你們會明白,什么叫團隊,什么叫配合,什么叫……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一個你甚至還不信任的混蛋!”
“所有人,換裝備!五分鐘后,‘屠宰場’門口集合!”
……
“屠宰場”,是龍牙基地內部對這棟CQB訓練館的稱呼。
當林楓和眾人換上全套戰術裝備,走進這棟建筑時,一股混合著硝煙、汗水和霉味的濃烈氣息撲面而來。內部,是一個由無數活動的隔板、門窗和障礙物組成的、可以隨時變換結構的巨大迷宮。墻壁,都包裹著厚厚的、用以吸收跳彈的黑色橡膠,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孔,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殘酷。
暴君和吳斌,已經換上了一身紅色的教官服,站在迷宮的入口處。
“CQB,ClOSe QUarterS Battle,室內近距離戰斗。”暴君開門見山,“這是所有特種作戰中,最危險、死亡率最高的一種。因為在這里,交戰距離,通常不超過七米。從發現敵人到你被擊斃,時間,可能只有零點幾秒。”
“在這里,你個人的槍法、反應,都很重要。但最重要,也是唯一能讓你活下去的東西,是團隊!”
他指著地面上用白色油漆畫出的各種線條和標記。
“你們要學的,不是怎么開槍。而是,怎么走路,怎么站位,怎么溝通,怎么在不開一槍的情況下,像一部精密的機器一樣,控制住整個戰場!”
接下來的訓練,枯燥得令人發指。
他們學習的第一個動作,是“堆疊”。也就是戰斗小隊在進入房間前,如何在門外,像疊羅漢一樣,緊密地排列,以最小的暴露面,形成最快的突入隊列。
“一號位!你的槍口再低一點!你想打爆二號位的屁股嗎?”
“三號位!你的腳!離墻壁太遠了!一顆手雷就能讓你們全部報銷!”
“四號位!你是來看風景的嗎?你的職責是警戒后方!”
暴君的咆哮,在訓練館里不斷回蕩。一個最簡單的四人堆疊動作,他們足足練了兩個小時。每個人都汗流浹背,手臂因為長時間的持槍而酸痛不已,但只要有一個人犯錯,就必須全體重來。
接著,是突入。
勾形突入!”吳斌親自做示范,“一號位,破門后,緊貼門框,像魚鉤一樣,掃清自己負責的近角扇區!二號位,緊隨其后,向反方向突入!你們兩個,就是一把鉗子,要在一秒鐘之內,死死地鉗住整個房間!”
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第一次嘗試,徐天龍作為二號位,因為太過緊張,突入時和一號位撞在了一起,兩個人,像滾地葫蘆一樣,摔倒在門口。
“白癡!”暴君一腳踹在徐天龍的屁股上,“你們是去打仗,還是去跳交誼舞的?!”
第二次嘗試,鐵塔作為一號位,因為塊頭太大,動作稍慢,被吳斌扮演的“敵人”,用訓練槍,在他的頭盔上,敲出了“梆”的一聲脆響。
“陣亡!你擋住了后面所有人的視線和槍線!因為你一個人的愚蠢,整個小隊,團滅!”
林楓被分在另一組。他的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無論是堆疊時的站位,還是突入時的腳步和槍口指向,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他,很快也發現了問題。
他的隊友,跟不上他的節奏。
在一次突入訓練中,他作為一號位,以最快、最標準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扇區清理。按照戰術流程,他清理完近角后,就應該立刻向房間縱深移動,為身后的隊友,讓出空間和射界。
但他移動之后,卻發現,本該緊隨其后,清理另一側的二號位,居然還在門外,慢了半拍。
這致命的半拍,讓房間的另一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力空白區。
“砰!”
暴君手中的訓練槍響了。一顆彩彈,精準地,打在了林楓的側肋上。
“陣亡!”暴君的聲音,冰冷無比,“二十八號,你死得很冤。但這就是CQB。你一個人再快,再強,都沒有用。你的隊友,就是你身上最慢的那塊木板。他,決定了你們整個桶,能裝多少水!”
林楓沉默地,站在原地,感受著肋部傳來的輕微刺痛。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在訓練中“陣亡”。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只是這一刻,他無比深刻地再次體悟到了團隊作戰的本質 —— 前世,他能登頂止靠一己之力,那些隊友,終究是被組織用脅迫、利誘捆綁在一起的伙伴,利益算計與威懾才是維系彼此的紐帶。
而如今身邊這些戰友是他危難時值得托付的生死同胞,但他們還是一群菜鳥。
他必須,放慢自己的腳步,去適應他們,引導他們。
“再來!”林楓看著自己的隊友,沉聲說道。
一下午的時間,他們就在這枯燥、痛苦、不斷重復的失敗中度過。每個人的作訓服,都被汗水浸透,又被彩彈,染得五顏六色。喉嚨,因為不斷的低聲戰術口令而沙啞。精神,因為高度的緊張和暴君的持續羞辱,而被壓榨到了極限。
當結束訓練的哨聲響起時,好幾個人,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都給我起來!”暴君喝道,“以為這就完了?真正的戰斗,可不會給你們休息的時間!”
他指著迷宮的深處。
“今晚,進行第一次全程干彈演練。四人一組,清剿整個A區。里面,由我和吳斌,扮演恐怖分子。規則很簡單,找到我們,或者,被我們全部‘干掉’。”
“記住,我們不會手下留情。”
暴君的臉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歡迎來到……真正的屠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