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微和虞桂玉姑侄倆提著分的肉回到家。

進門就看見一個一個穿著黑色西褲和白襯衫，膚色古銅頭發幾近全白的老人正在給家里的大黃狗喂食。

虞桂玉叫了聲爸，虞知微跟著叫了聲：“爺爺。”

老爺子早年是村里唯一一個高中生，在村里當會計，脾氣溫和，穿著也總是體體面面的。

大概這輩子最生氣的時候，就是虞城出軌東窗事發，他從林洲千里迢迢去容城揍他的那段時間。

他的頭發就是那時候白的，虞知微記得，她還記得很小很小時候，她跟著虞城和曾蜜枝回來過年，他抱著她去村口的小賣部買糖，跟人炫耀這是他們家的嫡長孫。

那時候他的頭發烏黑，像年輕的小伙子。

“微微回來啦。”老爺子抬頭笑瞇瞇地看她一下，繼續給狗碗里倒飯菜，“坐一天飛機和車，怎么不好好休息，又往外跑啊？”

“八叔在祠堂分豬肉，沒怎么見過，跑去湊熱鬧。”虞知微對虞城那個老登爹看不上，但對老人是沒什么意見的，聞言笑著解釋，“順便開直播播了一會兒，給我朋友她們也看看。”

現在的年輕人開直播能掙錢的，老爺子也懂，聽了就笑道：“村里沒什么新鮮事，大家不愛看吧？”

“還是有點新鮮的，又不天天能分豬肉。”虞知微應道，伸手捏了一下狗子的耳朵。

她低頭看一眼手機，這時才發現戚盛嶼給她發的信息，問她對合同有沒有異議。

她接收了合同的文檔，大概看了一下，覺得沒什么問題，就算有坑，人家那么大的公司，法務肯定也把坑掩好了不會讓她看出來。

索性回復說沒問題：【麻煩戚總費心了[拱手]】

戚盛嶼回復得很快：【沒問題就好，周四我的秘書會就合同簽署一事跟你聯系。祝我們合作愉快[握手]】

虞知微：【合作愉快[握手]】

看完信息，老爺子剛好喂完狗，高姑父出來喊他們吃飯，虞知微轉身把院門關了，跟著回到屋里。

老太太還要靜養，她的飯是另外煮的，虞桂玉端去房間喂她，從餐廳出來時和虞知微擦肩而過，提高聲音對大家說：“你們先吃飯，不用等我。”

虞知微進了飯廳，見高善宜已經在餐桌邊坐著了。

她比虞知微印象里似乎豐滿少許，主要是臉有點圓了，虞知微便玩笑道：“阿善是不是吃圓一點了？看來你們店福利不錯啊。”

高善宜精神看起來還是不太好，有些蔫蔫的，聞言勉強打起精神嗯了聲：“……是還可以。”

沒話找話說了一句，虞知微洗過手，接過高姑父遞來的飯碗道了聲謝，坐下后先給老爺子舀一碗湯。

“今天買的蝦和螃蟹新鮮，做熟醉最好，趁天氣還熱哦，吃它就很舒服。”老爺子邊說著話，邊將兩條雞腿分別夾進虞知微和高善宜碗里。

虞知微看向桌子上那兩盤顏色橙紅喜人的醉蝦和醉蟹，聽老爺子問：“醉蝦醉蟹可以上飛機嗎？”

“……啊？”虞知微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沒湯的可以，湯可以另外裝了托運。”

“那就等你回去的時候再做點給你帶回去哦？”

虞知微下意識想說太麻煩了，但話到嘴邊，看到老人家眼角褶皺里藏著的期待，又忍不住心里一軟。

“……行啊，就是要麻煩爺爺和姑父。”

“買菜順手的事，說什么麻煩。”高姑父笑著應道，又給高善宜夾了塊糖醋排骨，問道，“阿善你是不是晚上又熬夜了？晚上不睡，白天怎么睡都睡不夠的啊，你可不能因為不用上班就這樣……”

他絮絮叨叨，高善宜明顯就聽煩了，皺著眉頭嘖一聲，嘟囔：“知道啦知道啦，你快吃你的飯啦。”

虞知微夾了一個醉蝦，借著夾菜的動作看她一眼，覺得她好像有點不對勁。

但具體怎么不對勁，又一時說不上來。

桌上還有一道蒸鱸魚，正正的擺在她面前，倒是離高善宜有點遠，虞知微就隨口說了句：“蒸魚阿善夾得到嗎？”

高姑父擺手，“不用管她，她這幾天胃不舒服，吃魚就覺得惡心，微微自己吃好啦。”

吃魚就惡心？虞知微一愣，但沒細想，一邊吃飯一邊問：“姑父最近活多吧？結婚旺季又要到了。”

高姑父是鄉廚，他大哥早年就拉了一支隊伍，專門跑本地和附近村鎮紅白喜事的酒席，他負責外聯統籌，高姑父是主廚，手底下一幫姐姐阿姨大哥小弟的幫廚，早就打出名聲，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只是格外辛苦。

“是啊，國慶基本都排滿了，有三場婚宴，一場家里老人周年，一場是要遷墳。”高姑父笑呵呵地應道，“這幾天就是休息休息嘛，攢夠精力，后面才能忙得開。”

虞知微好奇地開始問現在林洲這邊村鎮婚宴的規格大概什么樣，又聽姑父講起現在這邊結婚的聘禮嫁妝如何，一頓飯慢慢就吃到了尾聲。

吃過晚飯，虞桂玉和丈夫忙著清理家里的衛生，虞知微要幫忙，也被他們婉拒了，轉頭一看，高善宜早不見了。

她往客廳走，想去院子看看，結果剛進客廳，就聽到老爺子喊她：“微微，過來，來一下。”

她忙答應一聲，跟著進了老人房。

虞知微問候老太太的時候，老爺子在一旁翻抽屜，過了一會兒，拿著張銀行卡過來，遞給她，說是給她準備的。

“你大啦，以后要結婚啊，要做什么別的事，都要花錢，這是爺爺奶奶給你的那份。”

虞知微一愣，旋即回過神，連忙往回推：“不用不用，我有，我不缺錢，你們拿著花，不用給我。”

“拿著拿著。”床上躺著的老太太抬手擺了兩下，“你們都有，你不要，就便宜別個了。”

虞知微動作一頓，要真是大家都有，她不要，給高善宜無所謂，但給虞笑……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不用了，你們拿著花吧，就當是我孝敬你們唄，不然給姑姑也行，她和姑父在家照顧你們這么多年，多拿一份也應該。”

“他們有他們的，這是給你們小孩子的。”老爺子說著，將卡往她手里塞，然后拍拍她肩膀，嘆口氣，“我們老了，說不定哪天突然就走，你爸又是個靠不住的，以后不知道能留給你多少東西，還不如趁現在清醒著，把錢財都分了。”

虞知微眼睛一眨，剛要說什么，就聽他繼續道：“你不用擔心沒人管我們，還有退休金呢，雖然不多，但肯定不會餓死，你姑姑姑父都靠得住，放心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虞知微除了說一句不會有事的，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她是會撒嬌，跟外公外婆還有曾蜜枝都是好話張口就來，可對著不太熟的爺爺奶奶，很多話總像被一層隔膜擋在喉嚨里似的，怎么都說不出來。

最后還是收下了卡片，但也不知道該不該帶回去。

等從老人房里出來，她跟虞桂玉說了聲先上樓，就回自己房間了。

關上門，給外婆梁穗敏打電話。

這種事，虞知微下意識的不想告訴曾蜜枝，說真的，她還是想讓她和虞城離婚，既然這樣，名存實亡的婆家的事，就不要擾她了。

雖然外婆知道了，跟曾蜜枝知道了也沒區別。

梁穗敏大晚上接到電話，聽她說完這事，第一句就是問：“卡里有多少錢啊？”

“……不知道啊，沒問。”虞知微噎了一下，“不管這個啦，外婆，你說我到底要不要這個卡啊？”

梁穗敏沉默了，似在斟酌和思考，虞知微也不敢催她，只忍不住抬手開始啃指甲。

啃了兩下覺得不衛生，趕緊放下，低頭研究著手上的鐲子。

她這兩天戴的是一只萬花筒光面素圈，其實就是開口鐲，旋轉光珠可以開合手鐲，常見搭配是往手鐲上串轉運珠，隨意搭配，看膩就換。

虞知微就往手鐲上串了三個轉運珠，安康粽子和銅錢福袋中間夾個生肖佛，她這會兒低頭仔細打量，發現生肖佛的臉蛋居然被從磨砂摩擦成了光面，小小一點光亮看起來像打了高光似的。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換，回去就換！

一聲嘆息傳進耳中，虞知微回過神，聽到外婆說：“那就收下吧，你奶奶說的也對，你不要，就給別個了，給阿善倒還好說，就怕給不到她。”

再說，“你也姓虞，家里的財產本來就該有你一份，大不了以后不參與財產分配。”

至于虞城那兒，別說梁穗敏了，就是家里養的金魚，都不信他能給虞知微留什么。

“給了你就拿著，你不要，他們心里也不舒服。”梁穗敏嘆口氣，“他們這樣做，無非是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對不起我們家，三觀正常的父母，接受不了孩子做出這種背信棄義拋棄妻女的事，又因為是親生的所以沒有辦法，這很正常。”

理解，不苛求，但確實不可能親近。

虞知微怏怏地哦了聲，趕緊轉移話題，問她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聊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結束，虞知微起身出去洗漱。

二樓就有浴室，剛走到浴室門口，就聽見一陣干噦聲傳出來，她立刻在門口站住，問道：“阿善，你不舒服嗎？”

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伴隨著冗長的沉默。

好半天才聽到咔嗒一聲，門鎖被擰開，高善宜從里面出來，面色蒼白，看起來像是在強行忍耐身體不適。

虞知微就說：“我去告訴姑姑，讓她給你拿……”

藥字還沒說出口，就被高善宜厲聲打斷：“不準說！關你什么事啊，少管我！”

虞知微一愣，看見她兇巴巴的眼神，頓時有些惱火。

好家伙，關心你還關心錯了是吧？

她翻了個白眼：“行行行，不管你，那你趕緊出來，我要洗澡睡覺了。”

高善宜氣沖沖地繃著臉離開，虞知微過了一會兒才進浴室，洗完澡吹完頭發回房時，還看了一眼高善宜緊閉的房門。

正好戚悅棠給她發信息，她索性回了個電話，聊著聊著就聊到：“我感覺我表姐好奇怪，說一句性情大變都毫不為過。”

“怎么說？”戚悅棠最近在看一些神神怪怪的網絡小說，聞言立刻就問，“是被下降頭了嗎？”

虞知微一噎，過了一會兒才恢復語言功能，把高善宜的反應告訴她。

戚悅棠聽完，琢磨半天，忽然問她：“微啊，你說……有沒有可能，你表姐有了啊？”

“有什么？”虞知微隨口反問，問完就一愣，“……啊？不、不會吧？要是有了……不是，她對象是誰啊，都沒聽我姑姑說過，就說她離職回來的，回來結婚？”

“也不是不可能啊，未婚先孕怎么說都不太好聽，不好意思跟你提也有可能。”戚悅棠說完，又立刻補充道，“說不定人家真的只是胃不舒服呢，話說，她家長都沒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的嗎？我可是看新聞說，有人刷牙的時候干嘔，覺得不舒服就去醫院檢查，一查，胃癌晚期哦。”

虞知微聽了心里有點慌慌的，“……那我明天跟姑姑提一下吧。”

“行啊，反正去看看，要是沒事也能放心。”戚悅棠接著問她，“你明天直播嗎？村里有沒有什么好玩的？”

“沒有吧，我覺得沒什么好播的，歇兩天。”虞知微打了個哈欠，聲音越來越低。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早上差不多九點，林洲氣候比容城要四季分明許多，差不多十月，早晚溫差很明顯，虞知微開窗時覺得有一陣冷風吹進來，胳膊上立刻凸起一片雞皮疙瘩。

她梳好頭發，一邊琢磨是不是該敷個面膜，一邊出門往浴室走。

走近門口，又聽見昨晚聽到過的那陣干嘔聲，戚悅棠的猜測立刻就在虞知微腦海里浮現。

等看見高善宜，仔細看她神色，虞知微就覺得吧，雖然她也沒懷過，但看起來好像真的……

“阿善。”她眨眨眼，試探道，“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話音剛落，就見高善宜的神色突然一慌。

虞知微的腦海里一道白光猛然閃過，立刻轉身就跑，“爺爺奶奶！姑姑姑父！出大事了！”

如果高善宜不是懷孕，她不會慌亂，如果她的懷孕是家里人都知道的，那她也不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