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大飯店大廳里,擺放在正中央的熊貓電視機正在插播一條消息。
“緊急插播:漢江平安縣發布特大暴雨警報,堤壩潰口,洪水已淹沒老城區及火車站,群眾被困。呼吁周邊青壯年速往市體育場集合,攜工具參與救援!”
正給李紅梅碗里夾菜的夏衛東手頓住,看著電視里拍攝的畫面,瞬間眉開眼笑,“紅梅,你看,這簡直就是老天都在幫我們,那丫頭帶著她阿媽回內蒙,肯定要往平安縣走,八成是兇多吉少了,你消消氣。”
李紅梅撅了撅嘴,摔了筷子,“那丫頭片子,死了都便宜她,不僅害我丟了工作,還害我和兒子們抬不起頭來,我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剁了喂雞!”
“對,剁碎了拿去喂雞,一切都聽你的。”
夏衛東趕忙又夾了筷子紅燒肉放李紅梅碗里,又給對面三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繼子每人碗里夾了塊肉,眼底滿是慈愛。
他還得靠著和李紅梅結婚拿到城里戶口,并白得幾個繼子,以后回村在鄉親們面前也有面子。
不然百年以后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
至于夏牧溪那賠錢貨是死是活,他可一點都不關心。
李紅梅商量著到時候把他老家的房子賣了,到時候兩人辦場熱鬧的婚禮,名聲也不至于那么臭。
又琢磨怎么帶三兒子住進村長給他傻兒子置辦的城里婚房,讓夏星月養老。
夏衛東連連點點,表示一切聽媳婦的。
卻不知他和前妻住的鄉下的房子,早就被夏牧溪賣了。
而剛跟著傻老公搬到城里住的夏星月同樣還沉浸在當城里人的喜悅中,完全不知道她已經被繼母一家子盯上了。
更是同樣在報紙上看到平安縣發生特大洪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夏星月巴不得夏牧溪死在送阿媽回草原的路上。
這一世,夏牧溪將無人疼愛無人記掛,更甚至在那場洪水中死了也沒人收尸,比上一世的她更慘!
可他們不知,即便他們不疼夏牧溪,也有人為他肝腸寸斷輾轉難眠。
飛行總站,舉旗手紅旗揮落。
一架又一架運-8運輸機在跑道上滑行出數米高的水柱,最后整齊有序停穩。
巴圖打開機艙門下機時,一條疊放整齊的手帕從上衣兜里掉落。
他手疾眼快穩穩抓住手帕,它才不至于掉到積滿水的跑道上。
這條毛巾是他先前在拖拉機拖斗里撿的。
似是緣分,風吹起“黑葡萄”兜里的手帕,就這么掉落在他腳邊。
他想起初見她時,她就是拿著這方手帕摁在胸口上止血。
手帕上還殘留著她的血跡。
他想還給她時,兩人又被迫分道揚鑣。
所以,他小心翼翼將手帕貼身存放,想著下次如果有緣再見,也能找借口還她。
鄰市因雨勢變小,投放救援物資十分順利,任務結束他便可以去找她。
先前雖然他都沒開口問,但兩名警衛員還是自顧自打探清楚人家小姑娘去平安縣的目的,說是去買拖拉機。
只要他去平安縣幾個農機廠詢問,肯定能找到小姑娘。
巴圖邊想邊帶著幾名飛行員往控制臺走。
和迎面火急火燎撐傘走來的站長撞了個正著。
他手里拿著一份電報,滿臉的焦急。
“不好了,暴雨轉移,堤壩被毀,平安縣那邊受災情況比我們這更嚴重,現在領導要我們開往平安縣投放救援物資,巴圖隊長,你能不能……”
巴圖臉刷地一下全白了,耳朵里嗡鳴一片,身體搖搖欲墜。
他想起“黑葡萄”姑娘正是朝著平安縣的方向去了!
巴圖帶領民航飛行員抵達平安縣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天幕暗沉,暴雨如注。
巴圖在上空做好心理準備往下看去,依舊被底下城市洪水肆虐過后的慘烈畫面給震撼到了。
濁流漫過田壟村落,房屋坍塌。
斷壁殘垣泡于水中,零星屋頂與樹干隨波漂浮,滿目荒蕪。
“風速18米/秒,能見度不足500米,低空氣流極不穩定。”
巴圖調好頻段,對著機內通訊裝置沉著冷靜下達指令,“用‘低五度、緩增速’的方式,避開氣流亂流,物資投放窗口只有30秒,必須一次命中。”
在一眾“收到”聲中。
引擎轟鳴著沖破雨幕,為首運輸機緩緩俯沖,身后的運輸機極速跟上。
“準備投放!”
后艙門緩緩打開,狂風裹挾著雨水灌進來,救災糧袋和藥品箱被整齊推送至艙口。
“三、二、一,投!”
隨著指令,數十個包裹帶著橙色的降落傘,像流星般墜入雨幕,精準落在受困人群聚集的屋頂及火車站各個地方。
投放結束,巴圖一下飛機就參與陸地救援。
城里各大農機交易市場,各個招待所,以及火車站,巴圖不眠不休將一個個受困屋頂和樹上的男女老少救下,卻始終沒見“黑葡萄”的身影。
小船晃晃悠悠破開洪流,駛入只露出三分之一的火車站大廳……
夏牧溪一睜眼,入目的就是快淹至她下巴的渾濁洪水。
胳膊上的劇痛如潮水般襲來,疼得原本就泡在冷水中的她渾身顫抖。
環視四周,她這才發現整個火車車廂已經上下翻轉,而她整個肩膀竟被殘缺的桌子鐵塊貫穿,鮮血染紅她周遭的黃濁污水,再過十幾分鐘,恐怕她就要溺死在這快要淹頂的車廂里。
“同志們,你們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救你們出去……”
幾名身穿軍綠色制服的救援士兵破開窗戶游進來。
車廂里頓時傳來陣陣痛苦哀嚎聲及求救聲。
夏牧溪聽著耳邊稚嫩的哭聲,扭頭一眼就看見剛剛坐對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死死扒拉著頭頂的座椅底部,而她身下,她母親整個人好像已經失去知覺,洪水只差一點點就淹至她的鼻子,可她的雙手卻如鐵鉗般僵直,死死托舉著小女孩。
幾名士兵齊心協力將兩母女救出。
扭頭來救夏牧溪時,發現她整個肩膀被釘在鐵片里,商討怎樣用工具剪斷鐵片。
夏牧溪滿腦子都是在貨倉里不知下落的阿媽。
她的阿媽啊,小時候帶她出門從沒把她弄丟過。
可她第一次帶阿媽出門,怎么能將阿媽弄丟呢?
她攥緊濁水底下泡得發白的手,腳下一個用力蹬在火車鐵皮墻上,咬緊牙關生生將肩膀從鐵片中一點點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