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大哥,現在可以捎我一程不?”
小姑娘攔住巴圖的去路,邊擦臉邊一眨不眨的拿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他。
臉頰上還泛著因剛剛修理留下的淡淡紅暈,像被夕陽染透的云朵。
晚霞漫天。
那是大草原里美得最驚心動魄的時刻。
巴圖喉結滾了滾,瞬間忘了剛剛對箱子的猜疑,不自在別過臉去,“你得問阿伯,我們也是蹭車的。”
他這次原本是受遠在內蒙古的阿爸之托,來這邊的夏家村打探額格其(姑姑)消息的。
但他剛到這邊城里就聽說漢江中上游發生400年難得一遇的特大洪水,便趕緊去了就近的部隊打算參與救援。
部隊領導聽說他是蘭區空軍司令部特飛隊的隊長,激動得熱淚盈眶。
趕忙讓兩名警衛員護送他到鄰市飛行總隊,制定計劃,帶領民航飛行員空投糧食、藥品和救生器材。
誰知護送途中,軍用吉普車壞了,他們才不得已蹭農民阿伯的拖拉機去鄰市。
農民阿伯聞言立馬笑呵呵答應,“我還得感謝小姑娘幫我修好這破機子呢,這后頭寬敞估計能放得下,咱趕緊把你的貨搬上來!”
兩名警衛員十分熱情,立馬擼起袖子就去搬板車上的“貨”。
可兩人同時扎好馬步一個蓄力,那“貨”卻依舊紋絲不動。
夏牧溪見狀臉色大變,趕忙上去制止,“不用不用,我自個來!”
阿媽的棺槨她雖然用草袋包裹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但一旦上手抬難免會被人看出破綻。
兩警衛員相視一眼,齜著牙傻樂,“小同志,別開玩笑,這大貨箱這么重,你怎么可能……”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女同志俯身單手扣住貨箱底沿,另一只手順勢攬住箱腰,腰腹一挺,那棺材大的貨箱便順著肩頭滑了上去,穩穩架在肩上。
更甚至她直起身時腳步都沒晃一下,還抬手撥了撥額前碎發,邁著平穩的步子往前,身姿輕盈得像扛了件輕物。
兩名警衛員眼珠子瞪得溜圓,恨不得掉底下那張大的嘴巴里去。
原本巴圖還以為這小姑娘扛的是空貨箱,可當大貨箱落到拖拉機拖斗上發出“砰”一聲脆響,連帶著整個拖拉機都跟著劇烈地晃一晃,他驚得手中的水壺也“砰”一聲落了地。
無盡蜿蜒的大馬路上,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冒著白煙緩慢行駛。
拖拉機拖斗里。
巴圖坐在麻袋上,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著這個深藏不露的奇特姑娘。
她歪著頭倚靠在大貨箱旁,目光望向遠方,安靜的模樣似倚靠在某人懷里那般恬靜。
落日余暉下。
紅霞照在她臉上,宛如在輕輕親吻勾勒她精致的眉眼,明媚得讓人挪不開眼。
微風拂過,輕輕吹起她額前的發絲,凌亂的發絲卻像鋼絲般鉆入他的胸膛,又化作藤蔓緊緊纏住他冰封的心逐漸開裂,令他心臟處陣陣悸動。
巴圖十五歲就去參軍,被挑選進空軍訓練基地。
從小到大他好像對美和丑并沒有概念,只有順不順眼。
他滿心滿眼都是為國家做貢獻,壓根都沒去注意身旁的女人。
所以今天之前,他都不打算結婚。
阿爸之前隱晦同他提過要讓她和夏家村那位額格其(姑姑)的女兒訂親,當時他就想過推了這門親事。
這次過來也是想同這位表妹說一聲,希望她同意取消婚約。
可今天,他好像一瞬間長了眼睛般,才知道天底下居然有姑娘真的長得跟漢族人口中的仙女一樣美。
也是第一次,他動了和姑娘家結婚的念頭。
一路上,兩警衛員健談得很,問了小姑娘許多問題。
巴圖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怎么也開不了口問人家姑娘名字和住處。
待他鼓起勇氣,想開口詢問時,拖拉機已抵達去鄰市的分叉口,一輛軍用吉普車老早就等在那接他們。
他甚至來不及同人姑娘告別,就被來接他的人抱了個滿懷,拉他上了吉普車。
三叉路口,吉普車和拖拉機分道揚鑣,駛向不同的地方。
夏牧溪坐拖拉機抵達平安縣時,天已大暗。
來不及歇息,她又馬不停蹄找了輛板車拖著阿媽去農機場買拖拉機。
一問嚇一跳,最便宜的拖拉機也要4400塊。
而她身上加起來最多也才一千塊錢。
夏牧溪想了想決定還是坐火車快一點,就是只能委屈阿媽走托運過去。
辦完手續上火車找好座位坐下時,早已滿頭大汗。
炎炎夏日,這時候火車還沒開起來,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逼仄車廂里充斥著各種難聞的味道。
好在火車沒多久便啟動,窗外的房屋和樹木飛速后退。
風順著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撫平車廂里燥熱的濁氣。
夏牧溪拿毛巾抹了把臉上的汗,朝對面拿著糖葫蘆歪頭看她的小女孩咧嘴一笑,“小妹妹,你媽呢?”
小女孩約莫五六歲,長得粉雕玉琢,小嘴咬下一個糖葫蘆砸巴嘴,奶聲奶氣道,“媽媽去給我倒水了。”
“幺妹!”
一名年輕女同志大喝一聲,端著個搪瓷杯回來,滿臉警惕盯著夏牧溪,把小女孩擁入懷中,那模樣好像生怕和小女孩搭訕的夏牧溪是人販子。
夏牧溪也理解對方的反應,畢竟這年頭出門在外肯定要注意點。
火車上不僅扒手多,人販子也多。
小時候阿媽帶著她和姐姐坐火車回內蒙看外婆,也是這般警惕。
她心底擔憂阿媽在貨倉里的狀況,心不在焉別過頭去看向窗外。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魂都嚇得抖三抖。
上一世她在體校空間里學武,腦子都學傻了,居然把這么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只聽車廂里頓時響起人群的吸氣聲,緊接著是驚恐的尖叫聲。
夏牧溪黑色的瞳仁逐漸放大,車廂外倒映出洶涌而來的滔滔洪水。
火車發出急促剎車聲,伴隨著無數的尖叫聲和哭喊聲,車廂里的人起身推搡著逃離,擠成一團。
夏牧溪被擠在人群中,腦中想的都是火車貨倉里的阿媽。
她驀地扭頭,下一秒瞳孔震顫。
只見剛剛坐她對面的小女孩被人推倒在地,身后無數雙腳即將從她背上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