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悶熱的天氣真的開始起風了。
風吹在炙熱得有點滾燙的橡膠跑道上,吹過樹梢,吹過整個體育場,帶來一絲難得的涼意。
林折夏的接力項目在上午最后一項。
她把參賽號碼牌別在背后,就開始等廣播叫號。
“請參加高二年級組女子接力跑的參賽選手前往A區做準備”
參賽選手需要提前十五分鐘過去排隊,林折夏聽到廣播之后就跟著其他人從看臺側面下去。
結果她抵達A區后,剛排好隊,就看到跑道邊上坐著兩個極其眼熟的人。
徐庭沖她揮手:“嗨,林少。”
林折夏有點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說完,她又轉向另一個人,“還有你,你不應該在看臺待著嗎。”
遲曜今天沒穿校服,今天很多人都沒穿,仗著運動會人太多學校管不過來而且很多人下了場之后還得換衣服,所以第二天學校默認可以不穿校服。
他穿著件簡單的T恤,下身搭了條牛仔褲,腿長得過分,可能是怕曬,膝蓋上還搭了件脫下來的外套,正和徐庭并排坐在橡膠跑道內側。
幾乎同一時間,人和狗同時說話徐庭:“我們下來給你加油打氣啊。”
遲曜漫不經心:“閑著無聊,下來看烏龜賽跑。”
“.
“你整天跟徐庭待著,”林折夏憋著氣說,“多跟人學學怎么說人話吧。”
徐庭用手肘碰碰他:“聽見沒。”
遲曜:“聽不見,聾了。”林折夏:“你才烏龜。我第四棒,等會兒就讓你看看什么叫驚人的速度。”
遲曜沒說話,整個人都表達出了一個意思。
一個充滿不屑的意思:就你。還驚人。
說話間,她們隊伍開始點人了。
林折夏不再跟遲曜說話,以往她會在心里默念“敵人的質疑就是我前行的最大動力,我一定要讓遲曜那個狗東西刮目相看”,但是現在她發現她的想法完全不是那樣。
越臨近上場,她就越緊張。
但這份緊張不是因為裁判的槍響,而是因為她意識到遲曜就在邊上看著她。并且他會一直注視著她。
很奇怪。
這個認知讓她突然間開始緊張起來。
接力賽比賽過程很快,她準備接棒,同時在心里自我開導:不就是離她很近嗎,不就是坐在邊上看著她跑步嗎。
不就是林折夏帶著這樣的想法往終點跑去,然而跑到一半她就發覺不對勁。
沒熱身,再加上有心理壓力,而且起跑的時候還過度發力了,沒跑幾步她的小腿肚居然開始抽筋。
等她反應過來,膝蓋已經狠狠蹭在橡膠跑道上,火辣辣地疼。
徐庭喊了句“我操”。
“怎么還摔了。"
他下意識想沖上去幫忙,很快反應過來要去幫忙也該是遲曜去,回頭卻發現遲曜沒動彈,“你不去扶一下?”
“等她跑完。”
徐庭覺得離譜,忍不住說:“都摔了還跑"
他想說你也太冷血了,卻意外發現遲曜現在整個人其實很緊繃。
少年說話時喉結動得很費勁:“比起被人中途扶走,她會更想跑完。因為這是接力賽,整個隊伍不止她一個人,以她的性格,沒跑完她會自責。”
“所以等她跑完。”
徐庭愣住了。
他又看向賽道,發現林折夏果然沒讓人扶,她撐著地面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然后繼續往前跑。
不過剛才摔了那么一下,原本排在前面的七班已經落后其他人一截。
“這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嗎,”徐庭摸摸鼻子說,“還真跟一般人不一樣。以前我就單純覺得你倆很熟,沒想到能到這個程度,不用說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最后毫無懸念地,林折夏最后一個跨過終點線。
遲曜在終點等她,蹲下身:“上來,去醫務室。”
林折夏趴到他背上之前強調說:“如果剛才沒摔的話,我肯定就是第一了。"
這回遲曜沒懟她,從喉嚨里“嗯”了一聲。
“你這個嗯最好不是在敷衍我。”
“嗯。”
林折夏不想說話了。
遲曜背著她去醫務室。
林折夏趴在他背上,聞到一陣被陽光曬過的洗衣粉味兒。
然后后知后覺地,感覺自己耳朵很燙。
“好丟人啊。”
林折夏把臉埋進他衣服里說,“那么多人看著。”
“你跑完了,”遲曜說,“不丟人。”
可是被你看到了。
浮在林折夏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是這句話。
本來她跑之前就莫名其妙在意他會在旁邊看,結果還在他面前摔了。
醫務室在體育場后側。
遲曜背著她走出人群后,她忍不住問:“我剛剛”
“什么。”
“摔倒的樣子是不是很丑。”
“”
氣氛有一瞬間沉默。
林折夏問完就開始后悔,因為這句話很不像她會問的話。
她在遲曜面前什么時候在意過這個,就是下雨天她不小心掉進水坑,爬起來都不會問“我剛剛是不是很丑”。
可是最近她就是開始變得不像自己。
開始在意起,在遲曜面前的形象。
她有點欲蓋彌彰地替自己解釋:“畢竟人那么多,我也是要面子的,我堂堂林少不能丟這種人。”
半晌,遲曜打破沉默:“還行。”
林折夏:“還行?”
遲曜又說:“不算丑。”
林折夏威脅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重新回答。”
遲曜用實力展示什么叫重新回答:“有點丑,但還可以接受。”
“讓你重新回答的意思是讓你換個答案,”林折夏說,“不是讓你把‘不算丑’這三個字擴充一遍。”
遲曜:“哦,我還以為你聽不懂這三個字的意思。”
林折夏:“”
林折夏:“反正你換個答案。”
背著她的人反問:“你確定?”
林折夏“嗯”了一聲。
遲曜語氣頓了下,重新回答說:“挺丑的。”
“
離醫務室越來越近了。
她趴在遲曜背上,兩個人都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
林折夏不用刻意隱藏自己滾燙的耳尖,她也看不到遲曜此刻說話的神情,但那句故意嗆她的“挺丑的”,語氣似乎有點溫柔。
到醫務室后,穿著白大褂的校醫查看她的傷勢。
“還行,就是破皮,消下毒就沒什么問題了,”校醫打開醫藥箱,“消毒可能會有點疼,你膝蓋擦傷的面積比較大。”
消毒確實有點疼,但還算可以忍受。
林折夏下意識抓著遲曜的胳膊,閉著眼,過了會兒痛感漸漸消失。
“消完毒可以在這休息會兒,走動的時候當心點就好。你后面沒有項目了吧沒有就行,這情況不能跑步。”
校醫合上醫藥箱,最后叮囑說,“要是之后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再來醫務室找我。”
場上似乎還要其他突發情況,校醫沒在醫務室多待,很快又拎著箱子出去了。
醫務室面積不大,只有三四張床位,中間有白色的簾子做隔檔。
@林折夏坐在床位上說:“我想睡會兒,大概一小時。我要是一小時后沒醒,你記得過來叫一下我。”
遲曜替她把簾子拉上,說:“知道了。"
說完,林折夏發現遲曜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走嗎。”
遲曜隔著簾子,坐在外面的座位上:“我在這看著。”
林折夏慢吞吞地說:“也不用這么擔心我。”
“誰擔心你,”遲曜說,“外面太曬。”
末了,遲曜又說:“也不用這么自作多情。”
哦。
林折夏在床位上躺下,醫務室空調有點冷,她又拉上被子。
大概是這兩天在看臺曬了兩天,確實太累,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在這年這個炎熱的夏天,偷偷睡了一個很沉的午覺。
遲曜坐在跟她只隔著一片透白色簾子的地方陪著她。@林折夏似乎做了一個關于夏天的夢,但很模糊,夢里有個女孩子在喊“遲曜”。
那個女孩子好像在說:“你是遲曜吧。”
等她意識逐漸回籠,睜開眼后,發現她睡醒了,但那個“夢”還沒有結束。
因為女孩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透過簾子傳過來:“我看過你打籃球,我是何陽的同班同學,還問他要了你的聯系方式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
林折夏反應過來,這不是夢。
是真的有女生在跟遲曜說話,她被說話聲吵醒了。
那女生還在繼續說著:“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聽到這里,林折夏又感覺有點說不出的悶。
但這次這股發悶的感覺還沒持續多久簾子外面,遲曜熟悉的聲音說了句:“你有事嗎。”
“.
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惡劣。
林折夏心想,如果她是那個女生,保證扭頭就走。
但那個女生防御能力比她想象得更強,迎難而上:“是有點事。”
“你好友拒絕添加,”那女生說,“能加一下我嗎?”
遲曜還是那個語氣:“不能。”
“我們交個朋友。”
“我不缺朋友。”
“那”
那女生還想說點什么,目光落在他手里正拿著的手機上。
“我沒有手機,”遲曜漫不經心地伸展了一下手腕,把手機揣進兜里,說,“太窮了,現在用的手機是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