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劇的儀態(tài)很影響觀眾緣,有人僅憑一段走路視頻就能爆火出圈,吸粉無數(shù);也有人因含胸駝背,偷感嚴重,黑料被剪成鬼畜段子,在營銷號手里反復鞭尸。
普通人只能分辨好不好看,苗惠中卻是個中行家。
業(yè)內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男走四方步,女走小碎步。
小碎步不用說,與步搖和禁步等首飾搭配,最能體現(xiàn)女子的溫婉柔美。四方步,就是白話說的“官步”,行走間從容端正,氣宇軒昂,符合古時君子禮節(jié),但接武步不同,它被稱為“君步”,只有君王才能走,要求半個腳掌交叉,細步徐行,每一步都踩出閑庭信步般的華貴,氣場兩米八。
玉瑩雖為公主,但姜氏皇族凋零,她自小被當作儲君培養(yǎng),那么她走君步,合理。
只能算演員臨場的小小巧思,苗惠中面色淡然,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無論四方步,還是接武步,都不難練,那些成名許久,老一輩的古裝演員,都能走好,但如今市場風氣浮躁,資本重用流量,大盤質量在下降,肯沉下心來學的年輕人,少之又少。
時音骨架纖細,身姿亭亭,遠而望之,清冷氣質尤為突出,她細長的天鵝頸繃成秀頎的直線,每一步的間隔都不多不少,近乎相同,從門口到長桌不過幾米距離,很快在三人面前站定。
時音拿到的試鏡劇本,只有一幕戲,講的是護城河外,謝蘊欲向姜公借道,奇襲虢國,從而與玉瑩展開第一次正面交鋒。
“謝將軍,借道可以,但孤有一事不明,還請你賜教。”
說是“賜教”,時音的語氣卻聽不出謙卑,反而帶著久居高位的凌厲。
“將軍此行,真的只為伐虢嗎?”
時音自動跳過劇本上謝蘊的臺詞,空了兩秒,不疾不徐地接著說:
“臨淵兵馬強盛,如潛龍伏虎,雄踞一方,姜氏自知無法匹敵,也無意在亂世爭鋒,故不得不退守此城,以保我子民平安。
“姜與虢雖是小國,但互為盟友,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倘若今天,孤允你借道,它日虢滅之時,這區(qū)區(qū)一座城池,恐怕也逃不過被你收入囊中的命運。”
時音抬了抬眼簾,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直視前方,唇角的微笑充滿冷意。
“OK,可以了。”苗惠中出聲打斷。
時音微怔,很快調整了一下表情,乖巧地等待結果。
苗惠中沒急著表態(tài),反而審視起手里的資料:時音,18周歲,身高165cm,年紀倒是蠻輕的,不過也正常,娛樂圈出道講究個早,她沒在意,繼續(xù)往下看,經紀公司風揚傳媒,她記得是家檀城本地的小公司,過往演藝經歷……嗯?就一紀錄片,四舍五入約等于無??
是個新人?苗惠中皺了皺眉。
新人通常會有一堆毛病,比如克制不了的羞恥感,面對鏡頭遲遲無法入戲,又比如毫不自知的演技缺陷:四肢僵硬,表情浮夸,臺詞磕巴含糊,有的還帶口音……
時音剛剛的表現(xiàn)完全不像一個新人,苗惠中還沒老眼昏花,連珍珠和砂石都分不清,況且她給的那頁劇本,最難的部分其實是臺詞,大段冗長且拗口的臺詞,但時音咬字清晰,停頓自然,連許多老演員常犯的輕重音問題都沒有,這就有點出人意料了。
苗惠中仔細打量時音,到底年輕啊,臉上都是膠原蛋白,皮膚白里透紅,擋不住的神采飛揚,就外形和氣質來說,是她目前為止面得最合適的了。
“我看你簽了公司,怎么沒什么作品?”苗惠中抿了抿唇,沒忍住嫌棄,“不會都是群演吧?”
就算再急,她也不要什么龍?zhí)资炀毠ぃ萆抖家粋€套路,連個特寫都扛不住。
時音從苗惠中的表情中讀懂了潛臺詞,她長長的眼睫忽閃忽閃,只思考了一瞬,流利的解釋張口就來:“不是的導演,我沒有當過群演,之前都在公司里跟演技老師上課,經紀人要我先沉淀沉淀,多學點東西。”
她頓了頓,笑容靦腆地補了一句,“今天也是臨時通知,讓我過來的。”
和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此話一出,苗惠中果然有了自己的理解。
看來是公司力捧的新人嘛,還專門請了演技老師,她知道侄子狐假虎威,扯了鄭宗耀的大旗,這姑娘的經紀人應該是聽到風聲,特意送來試試水的。
算了,說到底只是個小角色,能順順利利過了戲就行。
“恭喜你,面試通過,”苗惠中在簡歷上打了個勾,終于舍得露出一絲笑意,“運氣不錯,好好表現(xiàn)。”
~
下午四點,得知苗惠中找到演員,邱鶴搶在太陽落山前,重拍城門口的戲。
開拍前,調度不厭其煩地帶著時音走現(xiàn)場,給她講解各種道具和站位,一個配備全套Steadicam(斯坦尼康)的攝影從旁邊噠噠跑過,時音目光不由被吸引,盯著他手提的機器,歪了歪腦袋。
“87A場,3鏡1次。”
場記小跑步沖到鏡頭前,“啪”清脆打板,正式開拍。
和騎兵隔著一段距離,玉瑩停住了腳步,飄逸的廣袖在風沙中亂舞,宛如一面獵獵的旗幟,將她一人對千軍的身影襯得尤為單薄。
“位置偏了點兒。”
執(zhí)行導演不爽地“嘖”了一聲,剛想開噴,邱鶴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上下嘴唇,示意他別說話,自己的腦袋離監(jiān)視器更近了些。
這一幕原定的是大遠景,用以突出環(huán)境的蒼涼,但自玉瑩入畫后,構圖似乎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邱鶴來回巡視不同機位的畫面,倏地靈光一現(xiàn),抓起對講機,語速飛快地通知攝像:“一號機,切全景。”
鏡頭推近后,對峙的玉瑩和謝蘊成了畫面焦點,兩人的站位十分巧妙,正好位于夕陽兩側,時近落日,霞光萬道,金紅色的余暉照亮了整片天空,也將這對男女愛恨交織的宿命烘托到了極致。
倘若剛才時音再往前走一步,就會擋住夕陽,破壞這份“落日熔金”的美。
邱鶴一愣,接著拍大腿狂喜:好好好,我竟然也拍出人生鏡頭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來,原地轉圈,激動得直搓手。
提著斯坦尼康的攝影噠噠跑過,趕往下一個點,他要去謝蘊那邊補個特寫。
邱鶴若有所悟地按下對講機:“小胖,我記得你鏡頭是Anamorphic(變形寬銀幕鏡頭 )吧?”
剛跑到位的小胖氣喘吁吁:“啊,啊對啊。”
邱鶴想了想:“那我看看……你切個淺焦,給公主。”
鏡頭偏移,焦點從謝蘊轉向對面演員,在變形效果下,橫向視角被拉寬,模糊的橢圓光斑形成油畫般的色澤,淺金色的畫面中隨之出現(xiàn)了一張清晰的臉,骨相勻稱,皮相驚艷,意外的上鏡,經得起各個角度的推敲。
有人現(xiàn)實漂亮時髦,在鏡頭下卻顯胖顯老,平時小小的瑕疵被無限放大,這位新“玉瑩”卻不同,高清的特寫反而凸顯了她的美貌,天之驕女,貴不可言,她妝容華美,行止莊重,眉眼間有股剛柔并濟的范兒,通身氣質冷若秋雨,美得驚心動魄。
“不錯,”邱鶴輕聲咕噥,“這才像個公主嘛。”
鄭宗耀往前伸了伸腦袋,和他一起看向監(jiān)視器。
邱鶴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樣充盈的靈感了,他哼著愉悅的小曲兒從腦海里挑選合適的BGM,創(chuàng)作欲如火星般迸發(fā),難得沒有喊卡,可惜下一秒——
“將軍此行,真的只為伐虢嗎?”
“……”
“……”
時音:= =?
明喆:@ @??
“卡——!!”
東邊不亮西邊亮。
飾演謝蘊的明喆早就習慣了這個節(jié)點的NG,換了演員一時沒反應過來,忘詞了。
~
折騰一下午,城門口的戲終于過了,邱鶴神清氣爽地找到苗惠中:“苗姐,該說不說,選演員這塊還得是你,經驗多眼光好。”
“哪里哪里,是邱導用得好。”苗惠中春風滿面,兩人一番商業(yè)互吹的推拉,哪還能看出半分白天的隔閡。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圍里,唯有苗惠中的侄子不太好,不僅挨了頓胖揍,兩張購物卡還上繳了,他心疼那兩萬塊,不死心地點進微信,劃拉劃拉,翻到一個昵稱叫“風揚嚴莉”的人。
邱鶴要改戲,拉著編劇討論加飛頁的事,沒過一會兒又喊了明喆和其他幾個主演,身邊的人越聚越多,小馬扎簇擁著圍了兩圈。
時音彎著腰貓到了角落,左看右看,趁沒人注意她,眼神再次放空。
沒錯,小輔又活了。
【新手任務“顫抖吧,內魚!你的強來了!”已完成】
【任務獎勵:八卦盲盒販賣機】
什么登西?八卦還能搞盲盒賣?
時音點了領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見有人叫她。
“那誰……公主!對,你過來。”
時音跟土撥鼠抬頭似的,腦袋一下就伸長,看到馬扎圈已經敞開一個小口,正中的邱鶴在朝她招手,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頂著周圍各色異樣的目光,歡快地擠了進去。
“這兩天你先跟組,聽調度安排,今晚大夜OK的吧?”邱鶴和顏悅色地問。
大夜是行話,指當天的拍攝會持續(xù)一整個通宵,直至天亮,但大夜里還有潛規(guī)則,一般要等重頭戲和主演拍完,才會穿插拍些小角色,也就是說,時音要熬一晚上,還得保持狀態(tài),隨叫隨到。
時音:“OK的OK的,我隨時聽安排。”
我也不想熬夜啊,可是他叫我公主誒~
邱鶴覺得她挺機靈的,滿意地笑了笑,轉而跟明喆解釋:“我和編劇老師有些新的想法,主要是你和公主的部分,可能需要補點場景,剪片的時候再看看怎么用。”
他記不住名字的公主好說,明喆的時間卻金貴,邱鶴見過某些小牌大耍的流量,說不配合就不配合,在片場甩臉就走,他怕明喆也鬧這種脾氣。
明喆的戰(zhàn)甲已經卸了,只套了件白色T恤,渾身濕得跟水里撈出來一樣,腹肌的紋理都毫發(fā)畢現(xiàn),他眉眼帥氣,笑容清爽,沒有半分不耐煩:“我也OK,聽導演的。”
耶!明喆心里暗爽,他的5cm增高墊終于可以脫了。
之前那個“玉瑩”演技稀爛,身高卻足足有171cm,搞得他不得不整點措施應急。
沒辦法,爺們兒要臉啊!
見兩人都沒有異議,邱鶴扭頭繼續(xù)和旁邊戴鴨舌帽的男人交談。
時音跟著望去,眼皮驚得跳了跳,那張臉比許多明星還要家喻戶曉,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鄭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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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鄭宗耀與邱鶴告別,離開劇組。
他抄了條近路,特意避開忙碌的人群,想悄悄地走,沒想到意外被擋住去路。
年輕的演員蹲在墻角,膝蓋上墊著兩頁劇本,正埋頭做筆記,精致的步搖在她鬢邊輕輕晃動,逶迤的宮裝裙擺像盛放的玫瑰,鋪滿整個地面,讓人無從下腳。
鄭宗耀低頭看了眼,對方拿的是張飛頁,上面密密麻麻,用不同顏色的彩筆做了詳細備注。
“不好意思……鄭導?”發(fā)現(xiàn)頭頂有陰影垂下,時音扯動裙擺,試圖讓路,結果忙中出錯,彩筆和紙張掉了滿地,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別著急,慢慢來。”鄭宗耀沒有催她,兩手一揣,挺有禮貌地在旁邊等。
時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啊鄭導,我太激動了,其實我非常喜歡您的作品,您的每一部電影我都看過。”
“哦?”鄭宗耀語氣和煦,帶點開玩笑似的訝然,“我最早的作品比你年紀還大吧,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愿意看二十多年前的老古董嗎?我以為你們都覺得過時呢。”
“經典是不會過時的,”時音撿筆的動作頓了頓,說,“……比如《買婚》,哪怕放到今天,它依然是一部很有意義的電影。”
《買婚》屬于鄭宗耀的早期作品,曾捧起過當年柏林電影節(jié)的最佳影片(金熊獎)和最佳主角(銀熊獎)兩項大獎,可惜由于題材敏感,國內并未上映,與鄭宗耀的其他代表作比起來,它默默無聞,名聲不顯。
“你看過《買婚》?”
“嗯,”時音答得認真,烏黑的眼眸半抬,注視著鄭宗耀,“我喜歡膠片電影的質感,也喜歡水心,想成為和她一樣優(yōu)秀的演員。”
水心是《買婚》的女主角,當年以黑馬姿態(tài)橫空出世,年僅二十歲就摘得銀熊影后,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時風光無兩,可惜好景不長,短短幾年后,她消失在公眾視野中,如同天際流星,燃燒殆盡,隱入凡塵。
如今早就沒人記得水心了,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鄭宗耀臉上流露幾分意外。
在膠片電影輝煌的時代,《買婚》曾是他個人風格最鮮明的片子,而那個天賦卓絕的水心,印象中似乎和眼前的女孩同樣年輕、自信,鄭宗耀有些惆悵,又有些說不出的遺憾。
“你叫什么名字?”鄭宗耀問。
“我叫時音,時間的時,音樂的音。”
“時音,”鄭宗耀重復一遍,“希望你不忘初心,在演員這條路上繼續(xù)前進,期待與你合作的一天。”
“會的。”時音笑笑,讓出了道路。
目送鄭宗耀的背影消失,她拍拍裙邊,施施然地又蹲回了墻角。
現(xiàn)在有時間好好研究一下任務獎勵了。
心念一動,時音的眼前跳出了一個嶄新的自助販賣機,布靈布靈閃著光,玻璃柜里填滿了白色、紫色和金色三種不同顏色的光團,十分吸引人眼球。
根據(jù)腦海中浮現(xiàn)的規(guī)則,她每天有一次免費的抽盒機會,可累積使用,另外完成某些任務也能獲得額外次數(shù)。
時音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拜,滿懷期待地點擊抽取。
一個白茫茫的光團飄了出來,時音下意識地用手碰觸了一下。
【獲得明喆的八卦(白)x1】
【明喆的包里總是備有各種型號的增高鞋墊,這已經成為了他的時尚單品,雖然近幾年的體檢結果表明,他的身高定格在了175.6cm,但明喆依然堅持將官方數(shù)據(jù)改為181cm,實力不夠,科技來湊,爺們兒的臉面不能丟!】
時音輕輕捂住嘴巴:呀,一不小心就吃到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