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爽從潘思源的辦公室走了出來,低著頭悶悶不樂,大腦一片空白,這一兩天來他感覺猶如做夢一般,沒有魂魄。
這時,他一轉身,猛然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感覺軟綿綿的所在,接著一股香氣撲鼻而來,他一愣神,抬頭一看,原來是新來的黨委副書記李欣桐。
李欣桐身穿白色上衣,扎著馬尾辮,年齡不到三十歲,顯得干凈利落。據說是從市里單位到鄉鎮掛職鍛煉的。她來到清泉鄉,今天才是第三天。
一個女同志,跑到這個偏遠的鄉鎮來鍛煉,多少令人不解,不過,大家都說金鳳凰不會呆在山溝里太久的。
吳爽認識李欣桐是在她剛來報道,安排宿舍時熟悉的,其余時間沒有接觸過。也沒有時間接觸,因為紀委直接把他找去一兩天。
不知道怎么的,吳爽感覺到李欣桐看他的眼光不一樣,特別是她剛來到時,知道他的名字叫吳爽,李欣桐看他的眼神就很特別,吳爽也說不上來。他自嘲的認為自己多想了。
此時,李欣桐臉漲得通紅,剛要發火,她一看是吳爽,怒氣瞬間化為了關切。眉頭微蹙,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擔憂。剛才撞掉的文件,李欣桐彎腰去拿,露出白皙的地方,吳爽心里觸動一下,趕緊避開眼睛。
李欣桐好像感覺到了,臉羞得通紅,聲音柔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吳爽,你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哪里有問題,需要幫忙嗎?”
“哎,別提了。我不再黨政辦干了,調整到扶貧辦,也好,山高皇帝遠的,清靜。”吳爽自我解嘲地說道,一副解脫的樣子。
“什么?為什么?”李欣桐本來眼睛就大,現在睜得圓圓的,一臉錯愕地望著吳爽,仿佛要從吳爽的臉上找到答案。
“一言難盡,這事以后再說吧。”吳爽看到李欣桐關切的樣子,心里挺感動的,他不想給李欣桐添麻煩,便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試圖掩飾內心的波瀾。
“真的沒事,李書記,可能是最近工作變動,有點不適應。您剛來,還有很多重要的事等著處理,我這點小插曲就別讓您費心了。”
“不行,要有個說法。你等著,我去找潘思源?!闭f著,李欣桐一臉的嚴肅,甩開馬尾辮,轉身向潘思源辦公室走去。
吳爽不禁愕然,他沒有想到李欣桐聽到他的消息比他還著急。沮喪的心里,涌過一股暖流。
吳爽向黨政辦走去,打算收拾一下東西。
“哈哈,以后,你們跟著我好好的干,有你們的好處,不像吳爽那樣死氣沉沉的,只會低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被調整單位了,真是活該,早該如此了!”
“黨政辦本來就是很辛苦的了,上傳下達的,枯燥無味,我們以后要勞逸結合,學著要快樂的工作?!?/p>
“你們看看,吳爽把辦公室弄得亂七八糟的,從現在開始,要改變,要真正體現出我們清泉鄉的特色來?!?/p>
吳爽老遠就聽到方士軍在黨政辦內高聲大笑,那聲音帶著幾分得意與張揚,把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表演得活靈活現。
他推門而入,只見方士軍正站在辦公室的中央,一手拿著茶杯,一手比畫著,眉飛色舞地向辦公室兩名人員小楊與小王講著話。
“好,以后,我們跟著方秘書干了,要多多的照顧啊。方秘書應該早點來干啊,我們也都期盼著呢。”小楊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看著讓人惡心。
小王看到吳爽進來后,趕緊用手拽了一下小楊,小楊一斜眼看了一下吳爽,立即不說了。
屋內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吳秘書,哦,不,吳主任,也不對,是吳爽啊,是不是來拿東西的,都放到那里了。”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堆雜物,眼神中滿是戲謔。吳爽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徑直走向那堆東西。只見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然而,原來的辦公桌,已經讓方士軍占有了。
桌上已經擺著“鴻運當頭”精致盆栽,那肯定是方士軍早早地準備著的,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了,他哪能錯過。
吳爽默默地將那些散落的文件、筆筒、還有幾本邊緣已經泛黃的筆記本一一拾起,輕手輕腳地放進身旁的舊紙箱中。
紙箱漸漸滿了起來,而辦公室里,除了他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翻動紙張的聲音,再無其他。方士軍和小楊、小王在一旁繼續著他們的談話,卻無人上前搭一把手,真是人走茶涼啊。
潘思源辦公室。
“潘鄉長,哦,不,是潘書記。我向你匯報一下工作?!崩钚劳┮荒槆烂C,冷冷的說道。
潘思源正低頭審閱文件,鼻梁上的眼鏡偶爾滑下,他習慣性地用手推上去,眼神專注而深沉。
聽到動靜,他抬頭,溫和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哦,是李書記啊,快請坐。”
邊說邊站了起來,離開老板椅,來到茶幾前面。他知道,李欣桐是從市里面來的,來鍍金的,與上級領導熟悉,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調走了,不敢得罪啊。
“聽說你喜歡喝普洱茶,這不我這正好有上等云南普洱,來嘗嘗吧?!?/p>
潘思源圓胖臉上堆起了笑容。
他打開燒水壺,壺嘴噴出一縷細長的白色蒸汽,裊裊上升,在辦公室內彌漫開來,帶著一絲絲普洱特有的醇香。
潘思源手法熟練地提起茶葉罐,輕輕抖動,幾粒烏潤的普洱茶葉落入紫砂壺中,隨著沸水注入,茶葉在壺中翻騰起舞,漸漸舒展,釋放出更加濃郁的茶香。
他提起壺,茶水如細流般注入面前的兩個小瓷杯,色澤紅濃明亮。潘思源微笑著示意李欣桐品茶。
盡管茶香迷人,但是,李欣桐只是輕輕瞥了一眼那紅濃明亮的茶水,眉頭微蹙,仿佛那茶水中藏著什么難以言說的苦澀。
她的眼神穿過裊裊上升的蒸汽,落在潘思源那張堆滿笑容的圓胖臉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膩煩。
她輕輕抬手,拒絕了潘思源遞來的茶杯,手指輕輕敲打著茶幾的邊緣,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音,在這靜謐的辦公室內顯得格外刺耳。
李欣桐的目光變得銳利,聲音冷淡而堅定:“潘書記,我來不是來喝茶的?!崩钚劳┮稽c面子也沒有給潘思源。
“還不是書記呢,叫鄉長。”潘思源仍然笑著,好像肉多,還是別的原因,他一張嘴就笑。
“這還不是早晚的事嗎?先叫著,熟悉嘴,以后好叫。”李欣桐這話聽起來還是舒服的。
“好,隨便你吧。你喜歡叫啥就叫啥。”潘思源也是很享受別人叫他潘書記的。
“我向你匯報一下工作的。昨天,縣里催著上報一個材料,好像是關于我們清泉鄉鐵礦石開發的相關報告,題目叫什么來著,……”李欣桐摸了一下頭,好像在沉思。
“《清泉鄉鐵礦石開發可行性分析報告》?!迸怂荚葱χf。
“對,到底是領導,你看我這腦子??h里要明天就報。我了解一下,原來是安排吳秘書去完成的?,F在不知道完成什么樣了?”
鐵礦石是清泉鄉的特有資源,主要分布在山上,只要已挖就出來了。周圍老百姓偷偷地去挖,一夜就能發個小財呢。政府采取招投標的形式對外承包,有幾個大戶開始從事開采。其中之一,潘思虎開采的面積最大,而潘思虎就是現在清泉鄉鄉長潘思源的親弟弟。
另外還有兩處,都是縣里面的親戚。一個是方士波的小舅子,張懷里,另一個是統戰部部長親戚朱懷英。
但是,開采過度,沒有計劃,導致資源破壞嚴重。山間原本郁郁蔥蔥,如今卻滿目瘡痍,巨大的礦坑如大地的傷疤,裸露著灰黃的土壤與巖石。
挖掘機轟鳴著,無情地撕裂大地,碎石飛濺,塵土飛揚,遮蔽了往日的翠綠。
溪流因礦渣堵塞而變得渾濁不堪,魚兒翻白肚漂浮其上,生態鏈遭受重創。
村民們望著這一幕,眼中滿是痛惜與無奈,昔日的青山綠水,如今卻成了貪婪與短視的犧牲品,仿佛能聽見大自然在無聲地哭泣。
群眾反應的材料已經堆滿了縣環保局,問題比較突出,引起了縣里的高度重視。
縣里派出的執法隊伍一到,那幾輛越野車卷起塵土停在礦場邊,車門砰砰打開,下來幾個身穿制服的人。
他們頭戴安全帽,手里拿著記錄本,表情嚴肅,但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潘思虎迎上前,兩人似乎是老相識,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哈哈大笑。
執法隊長只是隨意地環視了一圈,便點點頭,說了幾句官話,便帶著隊伍往車上走。挖掘機依舊轟鳴,碎石如同雨點般落下,塵土飛揚中,執法車緩緩駛離,留下礦場依舊肆虐。
張金成了解到這個情況,想著去治理,先堅決關停所有的開采礦場。然后,根據縣要求,安排人員撰寫《鐵礦石開采可行性分析報告》,這項任務,張金成交給了他所信任的吳爽去完成,沒有想到,這一下子也把他給害了。
張金成因為觸犯了人的利益,被人收拾送到紀委。吳爽也因此調整崗位了。
現在潘思源一聽到縣里要《鐵礦石可行性分析報告》,眼里有了亮光,說明有戲了,不是像張金成那樣一棍子給打死。潘思源意識到這個報告很重要。
“吳秘書寫的,那趕緊問問他,讓他去完成?!迸怂荚匆宦犓坪跤行┲薄?/p>
李欣桐觀察到這一點,心里就有數了。
“聽說,吳秘書調整崗位了,而且也沒有辦公室了?!?/p>
“那趕緊安排,吳爽臨時不搬走,還在那個辦公室里面?!迸怂荚醇鼻械恼f道,那個報告在他那里可是金錢啊。
李欣桐笑著走出了辦公室,來到黨政辦,正看著吳爽自己一個人往紙箱收拾東西呢。
“吳爽,你這是干什么呢?”李欣桐大聲的問道。
“李書記,你不知道吧,吳爽調離辦公室了,要到扶貧辦去,這不在收拾東西嗎?”方士軍看著美女書記,為以后有時間跟著她接觸而非常高興。
“調離黨政辦了,誰說的?”李欣桐劍眉一豎不怒自威。
“我親自聽潘鄉長,不,潘書記說的。這不,吳爽他自己都還準備到扶貧辦去報道呢?!狈绞寇娺B忙說道。
“你是不是高興太早了,我看,把你調離了吧?!崩钚劳╆幹樥f道。
李欣桐這樣一說,在場的人都愕然了,特別是小楊和小王,剛才還奉承方士軍的,不去給吳爽幫忙,現在聽李欣桐這樣說,弄不清東南西北,趕緊去幫著吳爽收拾東西去了。
方士軍仗著他哥方士波橫行慣了,哪里受過這個傷臉。特是他看到小楊與小王去幫吳爽,他氣的臉通紅,感覺很沒有面子。
他轉而一想,李欣桐剛來,又年輕,不知道他的關系,所以是胡亂說的。
“李書記,你說笑了。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我把辦公室都整理好了?!狈绞寇姴桓市牡闹钢郎系摹傍欉\當頭”說道。
方士軍不提辦公桌還罷了,他這樣一說,李欣桐冷冷的笑了,“來,把方秘書辦公桌里面的東西拿出來,讓給吳秘書來做?!?/p>
方士軍登時傻眼了。
李欣桐見方士軍一臉慍色,卻并未理會,轉而溫聲對吳爽說:“吳爽,那份《鐵礦石開采可行性分析報告》關乎咱們鄉的未來發展,你的專業和能力我最清楚。潘書記也極為看重,你暫時先別急著搬,報告的事情還需要你跟進。我會和潘書記溝通,你的崗位調整,咱們再議?!?/p>
吳爽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感激,正欲開口,卻被李欣桐輕輕擺手打斷,“先去忙吧,其他事我來處理?!?/p>
說完,李欣桐轉身離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此時的方士軍臉色猶如萬花筒一般,顏色由白到紅,又到黃,好不容易得到的辦公室就這樣丟了,他憤憤難平。
他猛的一轉身向潘思源辦公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