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唯一的共犯,它慷慨地灑在稿紙上,將那些鋒銳有力的字跡照得清晰無比。
夏晚秋抽出了第一張稿紙。
標題僅有兩個字
——《龍族》。
潘多拉的魔盒,在她顫抖的指尖下,緩緩開啟。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
開篇第一句話,就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回憶感,將夏晚秋瞬間拉入了一個故事的世界。
一個名叫“路明非”的衰小孩形象,在那些精悍而生動的文字中,躍然紙上。
他成績平平,沒什么特長,有點宅,有點慫,寄居在叔叔嬸嬸家,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像個邊緣人。
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期待,似乎就是能玩玩游戲,再鼓起勇氣,和自己暗戀的那個叫“陳雯雯”的女孩說上幾句話。
可……這算什么主角?
夏晚秋好看的眉頭,不自覺地輕輕蹙起。
她所接觸過的奇幻作品,主角要么是天賦異稟的英雄,要么是意志堅定的奮斗者。
可這個路明非,簡直就是“主角”這個詞的反義詞。
這種前所未有的主角設定,讓夏晚秋感到了強烈的陌生與新奇。
然而,當她繼續讀下去時,這種感覺卻悄然發生了變化。
她讀到路明非是如何費盡心思,想要在陳雯雯面前展現自己,卻總是弄巧成拙;讀到他如何在心底里,將那個女孩奉若神明,卻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讀到他那份卑微而純粹的少年心事,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酸澀的獨白。
夏晚秋的心,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她無意識地捏緊了稿紙的一角,繼續往下看,故事的第一個小**,在一家電影院里爆發。
路明非為了他心中的女神,硬著頭皮去參加一場與他格格不入的文學社聚會。最終,卻在另一個耀眼的男生向女神表白成功時,淪為了一個無人理睬、尷尬到無地自容的背景板,一個小丑。
文字的描繪是如此精準而殘酷,夏晚秋甚至能透過紙背,感受到路明非當時那種心臟被撕裂、世界轟然倒塌的絕望。
就在這時!
仿佛閃電穿透烏云,電光直射天穹。
一個不知比路明非暗戀的女神還要漂亮多少倍的女孩,風風火火地闖入了這個絕望的世界!
【“李嘉圖,我們的時間不夠了,還要繼續參加活動么?”】
她叫諾諾。
她有著一頭火焰般張揚的紅色長發,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的襯衣,如同女王降臨。
她拽著路明非的手,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帶著他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修羅場。
那一刻,夏晚秋只覺得鼻尖一酸,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濕潤了。
她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偷看”。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這疊稿紙,和《龍族》這個瑰麗而又奇幻的世界。
……
與此同時,教學樓另一頭的班主任辦公室。
燈光明亮,辦公桌上堆著一摞摞批改完畢的作業本,空氣中彌漫著紅墨水和茶葉混合的味道。
“坐。”
班主任蔣寒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自己則端起泡著枸杞的保溫杯,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大口。
“陸行舟啊陸行舟,”蔣寒放下杯子,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開口了,“你說說你,中考成績明明還行。按理說,是個聰明孩子。可你這開學才一個多星期,怎么就松懈成這個樣子了?”
陸行舟擺出一副乖巧認錯的姿態,低著頭:“蔣老師,我錯了。”
蔣寒沒理會他這套“認錯極快,死不悔改”的把式,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上課走神也就算了,下午語文課,我讓你背首蘇軾的詞,你給我來個‘大江東去’?我讀了這么多年書,翻遍了宋詞三百首,也沒見過蘇東坡寫過這么一句啊!你這不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胡言亂語嗎?”
“是是是,我記混了,以后一定注意。”陸行舟點頭如搗蒜。
蔣寒看著他那張幾乎空白的語文卷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
“還有這個!晚自習!全班同學都在奮筆疾書,你倒好,選擇題瞎蒙幾個,后面大題一片空白!古詩詞默寫,一個字沒寫!你這是什么學習態度?是覺得高一的知識太簡單,不屑于做嗎?”
陸行舟內心一陣苦笑。
默寫?這個世界的名篇,他一首也不會,怎么默寫?總不能再給他編一首“明月幾時有”吧?
但他表面上依舊是那副虛心受教的樣子,態度誠懇得讓蔣寒滿肚子的火氣,都不知道該從何發泄。
這小子,油滑得很!
蔣寒說了半天,說得口干舌燥,又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水。
陸行舟看準時機,用一種十分“上道”的過來人語氣說道:
“好的,領導,您說的這些我都記住了,保證下不為例。”
“噗——咳咳!”蔣寒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
他被嗆得連連咳嗽,眉頭皺起,瞪著陸行舟:
“什么領導?跟你說了多少次,在學校要叫蔣老師!嚴肅一點!”
陸行舟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是,蔣老師!”
看到陸行舟這軟硬不吃的樣子,蔣寒也有些無奈了,他嘆了口氣,語氣終于緩和了下來。
“行舟啊,我知道你聰明。但高中不是初中,不進則退。老師這么說,也是為你好。”
蔣寒頓了頓,換了一種策略,開始打感情牌。
“而且,你也要體諒你爸媽的不易。我之前跟你初中老師聊過,他說你爸媽為了讓你考上一中,給你報了不少補習班,花了很多錢,對你期望很高。現在你上了高中,競爭更激烈了,聽說他們最近又在到處托人,想給你找個有經驗的家教老師,幫你把成績再往上提一提……”
這段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陸行舟記憶的鎖孔。
他想起來了。
是的,前世的確有這么回事。
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為了他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幾乎是傾盡所有。高中時,那位據說帶出過好幾個清北學生的名師家教,一節課的費用,幾乎是父親半個星期的工資。那筆開銷,對于那個普通的家庭而言,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蔣寒的嘮叨,平日里聽來或許是煩人的緊箍咒。
但此刻,在陸行舟這個擁有著成年人靈魂的重生者耳中,卻句句都戳在了現實的痛點上。
重活一世,他固然想體驗青春,彌補遺憾。
但這種體驗,不能建立在父母的辛苦和焦慮之上。
他必須解決眼前的現實問題——錢!!!
只要自己的成績能穩定在年級前列,甚至拿到豐厚的獎學金,父母就不用再為他的學業如此操心了。
這個念頭,讓陸行舟心中那個開發“金礦”的計劃,瞬間變得無比堅定和迫切。
他不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文娛帝國夢想,更是為了讓這個家庭,提前過上好日子!
“蔣老師,您放心。”
陸行舟抬起頭,眼神中的慵懶和敷衍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蔣寒從未見過的平靜與堅定。
“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這句承諾,擲地有聲。
蔣寒看著眼前少年突然轉變的氣場,微微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好,有這個態度就好。行了,不早了,快回去吧,記住今天說的話。”
“好的,蔣老師再見。”
陸行舟轉身離開辦公室,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
心里的那團火,被現實的冷水一激,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了。
……
當陸行舟回到高一(10)班的教室時,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個空無一人的寂靜空間。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的座位上,那個本該早已回女生宿舍的夏晚秋,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她的上身微微前傾,長而柔順的黑發如瀑布般垂下,遮住了她大半的側臉。
她對著那疊攤開的稿紙,看得是如此的入神,如此的專注。
微微顫動的睫毛,緊緊捏著稿紙邊緣的小手。
一瞬間,陸行舟什么都明白了。
——夏晚秋在偷看自己的存稿!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被人窺探了秘密的憤怒,也不是被異性發現自己“不務正業”的尷尬。
而是一個絕妙的念頭,如同電光火石一般,瞬間在他腦海中炸開。
這……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最直接、也是最頂級的“讀者反饋”嗎?
如果連夏晚秋這樣心無旁騖的學霸,都能被這個故事吸引,那么這個故事的潛力,將無可限量!
陸行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弧度。
他刻意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夏晚秋的身后。
他低下頭,目光順著夏晚秋的視線,落在了那頁稿紙上。
此時的夏晚秋,看得非常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的陸行舟。
她看到了一個神經質又可愛的老頭,面試官古德里安教授。
他向路明非揭示了一個屬于“龍”與“屠龍者”的世界!
緊接著,那個下午一直困擾著她的名字,終于在故事的宏大背景板下,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愷撒·加圖索,學生會主席,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
【他的言靈,是‘鐮鼬’,屬于天空與風之王一系。】
【他站在那里,就像太陽照耀著整個世界,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他的光芒!】
轟!!!
夏晚秋的大腦,徹底一片空白。
原來下午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出自這里!
原來“A級血統”指的是這個!
原來“言靈”是這樣一種設定!
她被這冰山一角所揭示出的世界觀,震撼到無以復加。她完全沉浸在愷撒·加圖索那君王般強大的氣場中,無法自拔。
就在這時。
一個帶著一絲玩味,讓夏晚秋聽起來如同惡魔低語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通紅的耳邊,輕輕響起:
“好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