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沒能熬過那個黎明。
當第一縷慘淡的天光刺破老鴉嶺上空的陰霾時,他那斷續的**徹底消失了。幾個相熟的礦工默默用破草席將他卷起,抬到了礦場邊緣一處專門丟棄廢渣和……不幸者的亂石坡。沒有棺木,沒有儀式,只有幾鍬混著礦渣的黃土,草草掩埋。
林墨遠遠看著那個小小的土堆,心中并無太大波瀾。悲傷是一種奢侈的情緒,在這吃人的礦洞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類似的事情。他只是再次確認了那個冰冷的事實:弱者,在這里連死亡都輕如草芥。
李鐵的死,讓礦工們更加沉默麻木,也給了林墨一個暫時離開礦洞的理由。
礦上規矩,若礦工因“公”傷亡(盡管黑蛇幫從不承認),其同組或相熟者可以申請短時外出,處理“后事”或購置些簡單的祭奠之物——當然,工錢照扣,還需繳納一筆“外出保證金”。這規矩看似給了底層一絲人情味,實則是為了安撫人心,避免積怨爆發。
林墨以“同鄉”和“受其關照”為由,向刀疤臉監工申請外出半日。刀疤臉用那雙陰鷙的眼睛打量他片刻,或許是覺得這個“王二”傷勢未愈、氣息低微,翻不起浪,又或許是想借機觀察他外出動向,最終點了點頭,收取了五塊下品靈石的保證金,警告他必須在午時前返回。
走出老鴉嶺礦場那歪斜的木柵欄,重新呼吸到外面雖然渾濁但相對“自由”的空氣時,林墨竟有片刻的恍惚。陽光刺眼,遠處望月城灰黑色的輪廓在荒野盡頭若隱若現。
他沒有立刻回望月城。而是在附近荒僻處尋了個隱蔽角落,快速換上了一套早就準備好的、相對干凈但依舊破舊的灰色布衣,用布條將左臂的傷口和臉上的礦灰痕跡稍作遮掩,又從行囊里取出一把用布條纏裹了刀身、看起來頗為陳舊的黑鞘長刀(是他在礦工集市用幾塊廢礦石換來的凡鐵刀,用作偽裝),背在身后。
他需要一個新身份,一個能合理在望月城底層活動、打探消息,又不會與“礦工王二”輕易聯系起來的掩護。
街頭賣藝,是個不錯的選擇。
望月城外圍的棚戶區和市集邊緣,常有落魄的武修、雜耍藝人、甚至低階修士,靠展示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耍弄兵器、或者表演些粗劣的“法術”戲法,換取圍觀者零星的錢財或食物。這些人流動性大,身份混雜,不易追查,也是各種小道消息的匯聚地。
林墨調整了一下氣息,將修為壓制在淬體境巔峰,步履間帶上幾分刻意模仿的、江湖武人的草莽氣,朝著望月城南門外的露天市集走去。
市集比勞力市集更加嘈雜混亂,兩側擠滿了售賣各種廉價物品、劣質吃食的攤位,中間的空地上,則被各色賣藝人占據。有胸口碎大石的壯漢,有舞弄火把的侏儒,有彈著破三弦唱悲苦調子的盲叟,也有幾個穿著臟污道袍、吆喝著“祖傳靈符,驅邪避禍”的騙子。
林墨尋了一處相對開闊、靠近一個賣湯餅的攤子旁邊的空地。這里人流尚可,而且湯餅攤的熱氣與香味能吸引不少人駐足,他也能借機觀察。
他將那柄凡鐵刀連鞘插在地上,脫下外衫,露出里面同樣洗得發白的短打,露出精悍(實則因傷痛和礦洞勞作而略顯瘦削)的胳膊。他先擺了幾個《黑風拳》中相對舒展、看起來頗具力道的起手架勢,動作不快,但一板一眼,帶著股沉凝的勁兒。
很快,就有幾個閑漢和路人被吸引,圍攏過來。
林墨也不說話,深吸一口氣,開始演練一套簡化、修飾過的《黑風拳》招式。他沒有動用絲毫靈力,純粹依靠**力量和發力技巧。拳風霍霍,步伐扎實,偶爾一聲低喝,震得腳下塵土微揚。一招“黑虎掏心”,拳出如電;一式“狂風擺柳”,身法靈動。雖然限于偽裝和傷勢,未盡全力,但那股經過生死搏殺淬煉出的、凝練不散的兇悍氣息,依舊透過拳腳隱隱透出,遠比那些花架子把式有看頭。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偶爾有人叫好,扔下一兩枚銅板或半塊干糧。
林墨面無表情,一套拳打完,微微喘息(部分是偽裝,部分是真傷未愈),抱拳環顧一圈。他沒有急著討賞,而是反手拔出了地上那柄凡鐵刀。
刀出鞘,寒光一閃(刀身提前用磨石簡單打磨過)。他手腕一抖,挽了個刀花,隨即刀隨人走,將《黑風拳》的一些發力技巧化入刀法之中。刀光閃爍,劈、砍、撩、刺,雖無靈力灌注,卻自有一股簡潔狠辣的意味。他刻意控制著節奏和力度,讓刀鋒每每在貼近身體或地面時險險擦過,制造驚險效果,引得圍觀者陣陣低呼。
耍刀至一半,他左臂故意一個“失誤”,動作稍滯,刀鋒差點劃到自己的袖子,他踉蹌一步,臉色“倏”地一白,額頭滲出“冷汗”,左手下意識按了按左肋下方(舊傷位置)。
“這位兄弟,身上有傷?”圍觀人群中,一個穿著褐色短褂、面容精悍、太陽穴微微鼓起的中年漢子開口問道,目光落在林墨的左臂和肋下。
林墨停下刀,苦笑一聲,聲音沙啞:“舊傷,不礙事。多謝這位大哥關心。” 他刻意讓聲音帶著點氣虛。
“看你拳腳刀法,有點真東西,不像是純粹賣把式的。怎么淪落到這地步?” 褐衣漢子似乎來了興趣,走出人群。
林墨收刀歸鞘,擦了把“汗”,嘆氣道:“老家遭了災,逃難至此,本想投軍或找個護院的活計,奈何身上帶傷,修為又低,無人肯收留。只能靠這點微末本事,混口飯吃,也好攢點錢買藥治傷。”
這話半真半假,配合他那身舊傷和刻意壓制的落魄氣息,倒也合理。
褐衣漢子打量他幾眼,忽然壓低聲音道:“兄弟,若是真想找條活路,賺點快錢治傷,我倒是有個門路。不過……有點風險。”
林墨心中一動,面上卻露出警惕和遲疑:“什么門路?違法亂紀的事,我可不敢干。”
“放心,不是殺人放火。” 褐衣漢子笑了笑,笑容卻有些意味不明,“城西‘快活林’知道吧?那兒新開了個‘斗獸場’,缺些暖場的‘武師’,就是上去跟些馴服的低階妖獸或者同樣走投無路的武修過過手,制造點氣氛。只要不死不殘,一場下來,最少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意指三塊下品靈石。
“跟妖獸打?”林墨“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我這點本事,又有傷在身,不是去送死嗎?”
“不是真讓你拼命。” 褐衣漢子湊近些,“都有規矩的,妖獸都是拔了牙、剪了爪的,對手也是安排好的。主要就是打得熱鬧,見點血,讓看客們興奮。以你的身手,應付得來。而且,那里魚龍混雜,消息靈通,說不定還能聽到些對你找活計有用的風聲。”
斗獸場?暖場武師?林墨腦海中迅速盤算。這地方確實混亂,是底層消息流通的絕佳場所,也能接觸到一些見不得光的灰色人物。而且,偽裝成受傷落魄、急于賺錢治傷的武修,參與這種“表演性”搏殺,既能合理掩飾實力和傷勢,又能觀察環境,或許還能接觸到與黑風寨、黑蛇幫,甚至龍骨碎片相關的線索。
風險當然有,但比起在礦洞里被動等待,或許值得一試。
他臉上露出掙扎、心動又畏懼的復雜神色,猶豫半晌,才低聲道:“這位大哥,能不能……先帶我去看看?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我……我考慮考慮。”
褐衣漢子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我叫趙莽,在快活林那邊還算有點面子。走吧,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對了,兄弟怎么稱呼?”
“敝姓墨,墨石。”林墨報了個假名。
“墨兄弟,跟我來!”趙莽熱情地引路。
林墨收拾起那點可憐的“賞錢”,背起凡鐵刀,跟在趙莽身后,擠出了圍觀的人群,朝著城西方向走去。
街頭賣藝的掩護,成功地讓他從一個“礦工王二”,變成了一個“落魄傷者墨石”。而“斗獸場暖場武師”這個新身份,或許能為他打開一扇窺望月城更陰暗角落的窗口。
他需要情報,關于黑風寨殘余的動向,關于玄天宗最近的動靜,關于黑蛇幫和那“暗金色骨頭”的進展,還有……關于如何徹底治愈傷勢、穩固修為的方法。
快活林的喧囂與血腥味,似乎正從前方的街巷中隱隱傳來。
新的舞臺,已然搭好。而“墨石”這個角色,需要演得足夠逼真,才能在這片泥沼中,撈取到他想要的東西。